南景司自知已无生路,眼中却骤然爆发出最后一丝恶毒与疯狂,他用尽力气嘶吼道:
“沈昭!你以为杀了我就算报仇了吗?!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当年那些构陷沈铮的证据,确实是朕伪造!但下旨将你沈家满门抄斩、诛灭九族的朱批,是先帝亲手所书!”
“是他默许了朕的一切!是他权衡利弊后,选择了牺牲你沈家,来稳固他那摇摇欲坠的皇权,来替他那个不成器的儿子扫清障碍!”
“你要报仇?哈哈!你最该恨的,是那个关在冷宫里的老东西!是这无情无义、肮脏透顶的皇家!”
这番如同恶鬼咆哮般的揭露,如同最锋利的刀子,狠狠捅进了沈霜刃心中最深处、或许早已有所猜测却不愿深想的角落!
她身形猛地一晃,脸色在瞬间变得惨白如纸,眼中翻涌起巨大的震惊、痛苦、迷茫与撕裂般的痛楚!
握剑的手,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先帝……竟然是先帝默许?
甚至……是主谋之一?
这个认知,比南景司的残暴更让她感到彻骨的寒冷与绝望。
原来,她沈家的血,不仅染红了奸臣的顶戴,也浸透了那看似至高无上、实则冷酷算计的皇权!
然而,那剧烈的动摇与痛苦,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她猛地抬起头,眼中的迷茫与痛苦被更深的冰寒与一种近乎悲怆的决绝所取代。
她看着状若疯魔的南景司,一字一句,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如同宣告:
“南景司!你给我听清楚!先帝若有罪,自有史笔如刀,自有天道轮回,自有天下百姓去评判、去面对!他的账,我自会记下!”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穿透云霄的恨意与力量:
“但你——南景司!你是举起屠刀的人!你是带兵围了我沈府的人!你是用我沈家一百三十七口人的鲜血和冤魂,铺就你登基之路的、最直接的刽子手!”
“这笔血债,我沈昭,今日,只找你一人,讨个干净!”
话音落下的瞬间,所有的犹豫、痛苦、彷徨,都被压缩成极致冰冷、纯粹的杀意!
她不再有丝毫迟疑,手腕一翻,剑气带起一道幽蓝冰冷、决绝无比的弧光,快如闪电,狠如雷霆,精准无比地抹过了南景司的脖颈!
“噗嗤——!”
温热的、带着浓重铁锈味的鲜血,如同压抑了许久的喷泉,激射而出,在秋日惨白的天光下,划出一道凄艳刺目的红线。
那血溅落在冰冷坚硬的观星台祭石上,也星星点点,溅落在沈霜刃那身华美如火、却已承载了太多沉重的嫁衣裙摆之上,晕开一片片暗红发黑的血花,触目惊心。
南景司的眼睛骤然瞪大到极限,充满了极致的惊愕、不甘、恐惧以及对死亡的难以置信。
他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漏气般的怪异声响,双手徒劳地想去捂住脖颈喷涌的伤口,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着,踉跄后退了两步。
终于,所有支撑的力量迅速流逝,他张着嘴,似乎还想发出最后一声诅咒或哀嚎,却只剩下一串无声的血沫。
那双曾经野心勃勃、阴鸷狠戾的凤眼,迅速黯淡下去,生机彻底断绝。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南景司的尸体,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的破麻袋,重重地摔倒在观星台冰冷的地面上,激起一片尘埃。
鲜血从他颈间汩汩涌出,迅速在身下蔓延开来,形成一滩不断扩大的、暗红色的血泊。
风,似乎在这一刻停滞了。
观星台上,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那浓重的血腥气,在空气中无声地弥漫、扩散。
台下,跪伏的百官也陷入了短暂的死寂,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干净利落却又血腥无比的一幕所震撼。
沈霜刃握着仍在滴血的“断水”匕首,站在原地,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呼吸有些急促。
大仇得报,手刃元凶,却没有预想中酣畅淋漓的快意,只有一种空茫的、沉重的疲惫感,如同跋涉了千万里终于抵达终点,却发现前路依旧漫漫。
以及,一种深沉的、卸下了背负十年血海深仇重担后的……虚脱与释然。
南晏修默默走上前,轻轻揽住她微微颤抖、有些发冷的肩膀。
他能感受到她身体的僵硬与细微的颤抖。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自己温暖的掌心,覆盖住她握着剑、冰凉且沾满血迹的手,然后,一点一点,极其温柔却坚定地,将那柄染血的剑从她紧握的指间取下。
他直接撕下自己衣袍内衬最柔软的一角,然后,小心翼翼、如同对待易碎的珍宝般,一点一点,仔细地擦拭她脸上、手上沾染的、属于仇敌的鲜血。
他的动作很轻,很慢,仿佛在完成某种庄严的仪式。
“结束了,霜儿。”
他低声在她耳边说,声音沉稳而有力,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都结束了。沈家的血债,今日,已用仇寇之血,祭奠了。”
沈霜刃靠在他坚实温暖的怀中,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再次睁开眼时,眼中的空茫与疲惫已然褪去,重新变得清澈、坚定,如同被秋水洗净的寒星。
她转身,面向台下依旧跪伏、鸦雀无声却目光复杂的文武百官,又抬头,看向身边这个历经磨难、终于拨云见日、即将肩负起整个帝国重担的男人。
南晏修也松开她,上前一步,与沈霜刃并肩而立。
他目光扫过台下,扫过那滩刺目的鲜血与南景司的尸体,最后落回百官身上,声音恢宏而肃穆:
“逆贼南景司,罪证确凿,已伏诛!其党羽,着即由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会审,依律严惩,绝不姑息!先帝遗诏在此,朕,南晏修,今日于观星台,告祭天地祖宗,承继大统!”
他顿了顿,看向身边的沈霜刃,目光变得深沉而温柔,声音也柔和了几分,却依旧清晰传遍四方:“沈氏昭华郡主沈昭,字霜刃,忠良之后,贞烈聪慧,于国于朕,皆有殊功。今日……”
他话未说完,沈霜刃却轻轻拉住了他的衣袖,摇了摇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南晏修,不必急在此刻。先处理朝政,稳定人心。我……有些累了。”
南晏修深深看了她一眼,读懂了她眼中的疲惫与不愿在此刻成为焦点的心思。
他点了点头,转而朗声道:“即日起,改元‘承安’,大赦天下!所有冤假错案,一律重审!沈铮元帅一案,朕将亲自督办,务必还沈帅与沈氏满门清白,追封谥号,厚葬忠魂!边境战事,朕亦将即刻部署,绝不令西域宵小再犯我疆土!”
“皇上圣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台下,再次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叩拜与欢呼,这一次,充满了对新皇的拥戴与对未来的期盼。
新的时代,伴随着旧日阴谋的鲜血与沉冤得雪的曙光,在这染血的观星台上,就此艰难而坚定地拉开了序幕。
沈霜刃静静站在南晏修身侧,望着台下欢呼的人群,望着远处巍峨的宫阙与辽阔的天空。
风扬起她染血的嫁衣与散落的发丝,也仿佛吹散了积郁多年的阴霾。
前路或许依旧艰难,朝堂暗流不会因此平息,边境烽烟未散,沈家与皇室的恩怨或许还……
但至少此刻,最大的仇敌已诛,最大的冤屈已明,最爱的人,就在身边,即将携手,共担这天下重任。
她轻轻握住了南晏修垂在身侧的手。
南晏修反手将她微凉的手紧紧包裹在掌心,十指相扣。
两人并肩,立于这帝国的最高处,身后是血与火的过往,眼前,是尚待开拓、却也充满希望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