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明兰正收拾着碗筷，周新全坐在炕沿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烟锅里的火星明灭不定，映着他脸上沟壑纵横的皱纹。
周大伟靠在椅背上，打了个酒嗝，脸上还带着宿醉的红晕。这时，周新全磕了磕烟锅，终于开口了，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郑重：“大伟啊，爸现在已经从农机站退下来了。”
他顿了顿，眼神扫过儿子吊儿郎当的模样，心里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以前在站上，多少还能给你搭个线、护你周全。这七八年，你在镇政府混着，自己也认识了一些人，以后要想再往上爬，就得靠你自己了，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浑浑噩噩的。”
周大伟闻言，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轻蔑的笑：“爸，你就放心吧！我现在的人情世故，可比你这个老古板强多了。就我认识的这帮哥们，那都是过命的交情，有事的时候我吱一声就好使，保准办得妥妥帖帖的。”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完全没把父亲的叮嘱放在心上。在他看来，那些所谓的“哥们”遍布镇上各个角落，不管是办事还是玩乐，都能给他撑场面，哪里需要自己费心思往上爬。
周新全忍不住瞥了儿子一眼，眉头微微皱起，语气里带着几分担忧：“大伟，有些事情可不像表面看的那么简单。你认识的那些狐朋狗友，平日里跟你称兄道弟，吃喝玩乐的时候跑得比谁都快，我怕真要是出了什么事，人家早就跑光了，谁还会管你？”
他在农机站待了大半辈子，见多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自然明白那些酒肉朋友靠不住。可周大伟根本听不进去，反而笑得更得意了：“爸！你就是想太多！咱们爷俩还能差了事儿？以后您老人家就在家跟我妈吃香的喝辣的，等着我再给您抱个大孙子，让您好好享受享受纯纯的天伦之乐，这多好！”
这话算是说到了周新全的心坎里。他这辈子没什么大志向，就盼着老周家能开枝散叶，有个带把的孙子延续香火。一听到“大孙子”三个字，周新全脸上的担忧瞬间烟消云散，嘴角乐开了花，眼角的皱纹都挤到了一起，连连点头：“好！好！爸就盼着这一天呢！”
他仿佛已经看到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孙子围着自己喊爷爷，心里那点对儿子的不满和担忧，全都被对孙子的憧憬取代了。霍明兰收拾完碗筷走进来，正好听到父子俩的对话，也跟着附和：“就是！赶紧给我生个大胖孙子，我就是天天伺候着，心里也乐意！”
屋子里的气氛因为“大孙子”这个话题变得热络起来，周大伟看时机差不多了，清了清嗓子，脸上露出一丝不自然的神色，磨蹭了半天才吞吞吐吐地开口：“妈，那个……还有钱吗？再给我拿点钱。”
霍明兰一听到“要钱”两个字，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大伟啊，你还好意思要钱？这些年你在镇政府上班，也没少挣钱，可一分钱都没孝敬过我和你爸。每次没钱了就回来要，我和你爸岁数都大了，你爸现在退下来，每个月就那百八十块钱的工资，连全家的开销都不够，哪里还有多余的钱给你挥霍？”
她越说越气，声音也拔高了几分：“你说说你，整天在外边花天酒地，赌钱喝酒，家里的事不管不顾，现在还好意思回来要钱！我告诉你，没有！”
周大伟早就料到母亲会是这个反应，脸上却依旧挂着笑，显然是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他凑到霍明兰身边，语气带着几分讨好：“妈，这次给你要钱，我可不是请狐朋狗友吃饭喝酒，而是……而是……”
他故意卖起了关子，话说到一半就停了下来，眼神里带着一丝神秘。霍明兰被他吊得心里痒痒的，忍不住追问：“而是什么？你倒是快说啊！别吞吞吐吐的！”
周大伟脸上露出一抹坏笑，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是你的孙子，想吃好吃的了！”
霍明兰愣了一下，显然没反应过来，眨巴着眼睛看着他：“你再说一遍？啥意思？我怎么听不懂？”
周大伟见状，索性不再隐瞒，清了清嗓子说道：“妈，你也知道，这些年李超一直没名分地跟着我。最近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多，她……她怀了我的孩子。所以，我是想给她肚子里的孩子增加一些营养，买点好东西补补，这才想到找你帮忙的。”
“什么？！”霍明兰猛地瞪大了眼睛，脸上写满了震惊，随即又转为狂喜，一把抓住周大伟的胳膊，激动地问道：“你说的是真的？李超真的怀了你的孩子？”
周大伟重重地点了点头，拍着胸脯保证：“妈，我还能骗你吗？这事儿千真万确！你放心，我敢保证，李超肚子里的孩子绝对是个儿子，咱们老周家的根儿保住了！”
霍明兰虽然一直看不上李超，觉得她作风不正，不像个正经姑娘，可一想到她肚子里怀着老周家的骨肉，而且儿子还打包票说是个男孩，心里的那点不满瞬间就烟消云散了。她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笑得像朵盛开的菊花，眼角的鱼尾纹都挤成了一团。
“好！好！太好了！”霍明兰激动得声音都在发抖，连忙转身爬上炕，在炕头的木柜子里翻找起来。她小心翼翼地打开一个用手帕层层包裹的小盒子。
她数了数，抽出几张崭新的大团结，这是她和周新全省吃俭用攒下来的积蓄，平日里舍不得花一分钱。可此刻，她毫不犹豫地把钱递到周大伟手里，语气急切地说：“大伟，拿着！赶紧给李超买点好的补补身子，可不能委屈了我大孙子！不够的话再回来跟妈说，妈再给你凑！”
周大伟接过钱，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连忙把钱揣进怀里，生怕母亲反悔。他站起身，穿上搭在椅背上的棉袄，嘴里说着：“妈，你放心，我肯定让李超好好补补，保证给你生个健康的大胖孙子！”
说完，他不顾霍明兰还要叮嘱的话，一溜烟地跑出了门，身影很快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寒风卷着雪沫子，打在他的脸上，可他却丝毫不在意，心里只想着赶紧把钱送到李超手里，至于母亲的叮嘱，早就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堂屋里，霍明兰还沉浸在即将抱孙子的喜悦中，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太好了，终于要有孙子了！老周家有后了！”
周新全也抽着旱烟，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仿佛已经看到了孙子出生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