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指针拨回一个月前，东北的冬日来得早，寒风像带刺的鞭子，抽打着村庄里的每一寸土地。周家村的土坯房上积着薄薄一层雪，炊烟寥寥，唯有周大伟家的院子里，透着一股与这寒冬适配的冷硬气息。
已经上午九点多了，东屋的霍明兰才慢悠悠地从炕上爬起来，棉衣的领口敞着，露出松弛的脖颈。她伸了个懒腰，眼底还带着没睡醒的浑浊，嘴里却已经开始骂骂咧咧：“丧门星！只会生丫头片子的赔钱货！这都啥时候了，还赖在炕上挺尸？难不成要老娘把饭端到你嘴边？”
以往这个时辰，西屋的王小九早就顶着刺骨的寒风起来了，烧水、劈柴、煮粥，把公婆的早饭伺候得妥妥帖帖。可今天，西屋那边静悄悄的，连一丝动静都没有。霍明兰心里的火气更盛，趿拉着布鞋，一步三晃地往西屋走，粗糙的手掌在大腿上拍得啪啪响。
“哐当——”
一声巨响，西屋那扇本就不太结实的木门被她一脚踹开，门板撞在墙上又弹回来，发出吱呀的呻吟。可映入霍明兰眼帘的，却是空荡荡的屋子：土炕上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只是那补丁摞补丁的被子看着就单薄；墙角的小板凳上，还放着小花没织完的草绳；灶台上干干净净，连一点火星都没有，显然是一夜没动过。
霍明兰愣了一下，随即撇了撇嘴，没往心里去。王小九平时被她骂得抬不起头，偶尔也会带着小花上山砍柴、挖野菜，只是从没这么晚还不回来。“肯定是带着那个赔钱货上山捡柴去了！”她啐了一口，语气里满是不屑，“眼皮子浅的东西，不知道先给老娘做好饭再去忙活？真是娶了个祖宗回来！”
骂完，她转身回了东屋的厨房，往锅里添了半锅水，又抓了几把小米撒进去，用筷子搅了搅，火苗舔着锅底，发出噼啪的声响，却暖不透这冰冷的屋子。不多时，粥熬好了，她又在锅里烙了两张饼子。
霍明兰把粥和饼子端到堂屋的八仙桌上，周新全已经坐在那里了。夫妻二人相对而坐，默默地吃着早饭，谁也没提王小九和周小花的事。
周大伟又是一夜未归。他整天在外边花天酒地，赌钱、喝酒，把家里的那点积蓄挥霍得所剩无几，对家里的事更是不管不顾。霍明兰和周新全虽然偶尔也会骂几句，但终究是心疼独子，骂过之后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着，直到天黑透了，王小九和周小花依旧没有回来。霍明兰在厨房里做饭，锅里的土豆炖白菜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她却没什么胃口，一边切菜一边没好气地嘟囔：“死在外边才好！该死的赔钱货，说不定早就被山上的狼给吃了！省得回来浪费粮食，碍我的眼！”
周新全坐在堂屋的椅子上，闻言抬头撇了霍明兰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冷漠的笑，随后也附和道：“就是，死在外边才干净。等大伟再娶一个，好好给咱们生个孙子，传宗接代才是正经事。那娘俩，没一个顶用的。”
他们就这么心安理得地议论着，仿佛王小九和周小花不是他们的家人，而是两条无关紧要的狗。邻居们偶尔路过，看见周大伟家只有老两口进出，便会随口问一句：“嫂子，怎么没见你儿媳妇和孙女啊？好几天没看着了。”
霍明兰总是翻个白眼，语气不耐烦地说：“谁知道死哪去了！几天前早上就走了，说不定是回娘家告状去了！娶了这么个不孝顺的玩意儿，走了连个招呼都不打，真是倒了八辈子霉！”她从不提自己如何刁难王小九，如何逼着周大伟卖掉小花，只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受了委屈的婆婆。
邻居们听了，也只是叹了口气，不再多问。在这个重男轻女的村子里，王小九生不出儿子，本就抬不起头，受点气也是常有的事。大家早已见怪不怪，谁也没想到，这对母女已经连夜逃离了这个让她们绝望的家。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一个星期了，王小九和周小花依旧杳无音信。霍明兰和周新全虽然偶尔也会觉得有点不对劲，但一想到能让周大伟再娶一个生孙子，也就释然了，甚至隐隐有些庆幸。
这天傍晚，周大伟终于回来了。他头发乱糟糟的，脸上带着宿醉未醒的疲惫，还沾着一股酒气和烟味。一进院子，他就感觉不对劲，往常这个时候，要么能听见王小九做饭的声响，要么能看见小花在院子里玩耍，可今天，院子里静得可怕。
他走进堂屋，看见霍明兰和周新全正坐在桌前吃饭，桌上只有一盘咸菜和一锅粥。“爸妈，小九和小花呢？”周大伟一边脱鞋，一边随口问道，语气里没多少关心，更多的是习惯成自然的询问。
霍明兰放下筷子，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还知道回来呀？这都多长时间没着家了？心里还有这个家吗？”
周大伟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凑到霍明兰身边坐下，伸手给她捶了捶背：“妈，看你说的，我就是再混，也不能忘了爸妈呀！你们就我一个儿子，将来我还得给你们养老送终呢！”他嘴甜得发齁，霍明兰最吃这一套，脸色顿时缓和了不少，只是依旧没好气地说：“你那个该死的媳妇，带着那个赔钱货，走了一个星期了，不知道跑哪去了！”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也好，她们不回来，省得看着心烦。等过段时间，妈再给你找个好的，年轻漂亮，肯定能给你生个大胖小子！”
周大伟听了，眼睛微微一亮，随即点了点头，脸上没有丝毫担忧，反而透着一股如释重负的轻松。自从在外边玩野了，他就越来越讨厌王小九了。王小九性子沉闷，不会说话，长相也普通，跟他在镇上认识的那些花枝招展的女人比起来，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而且她还只生了个丫头片子，让他在朋友面前抬不起头。
“走了就走了吧，”周大伟端起桌上的粥喝了一口，语气随意地说，“一个不下蛋的母鸡，留着也没用。等我再攒点钱，就找个好的，给咱们家生个孙子。”
霍明兰和周新全听了，脸上都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三个人坐在桌前，一边吃饭，一边盘算着周大伟再娶的事，仿佛王小九和周小花这两个人，从来没有在这个家里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