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雨晴的目光顺势落在了冯丽杰身旁的女工身上，眼底掠过一丝饶有兴致的光芒。
这女工倒是有点意思。
方才车间里一阵骚动，人人都抬头注目，唯独她，自始至终都埋着头，手里的活计片刻未停，就连冯丽杰在她耳边低语，她都没舍得抬一下眼皮。这份对工作的专注，倒是让张雨晴生出了几分欣赏。
一念及此，张雨晴抬脚，朝着王小九的方向走了两步。
她的脚步很轻，却还是惊动了周遭的空气。原本已经低头忙活的工人，又忍不住偷偷抬眼，目光在她和王小九之间来回打转。
王小九正攥着刚缝好的连衣裙，低头检查针脚，忽然察觉到周遭的气氛有些不对劲。那些落在身上的目光太过灼热，密密麻麻的，让她浑身都不自在。她心里犯嘀咕，手里的动作也停了下来，迟疑着，缓缓抬起了头。
这一抬头，王小九瞬间僵住了。
只见自己的缝纫机周围，不知何时竟围了一圈人，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落在她身上，那眼神里有好奇，有憋笑，还有几分看热闹的意味。
“轰”的一声，王小九的脑子一片空白，后颈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她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脖子，手心里沁出了一层冷汗，嘴唇哆嗦着，方才那股子埋头苦干的利落劲儿荡然无存。
“我……我以为……刚刚……”
她想解释，想说自己刚才什么都不知道，想说她以为冯丽杰是在跟她开玩笑，可话到了嘴边，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磕磕绊绊的，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最后只能窘迫地低下头，盯着自己沾满线头的布鞋尖，手指紧张得绞在了一起。
她的视线里，只映出一双锃亮的黑色高跟鞋，鞋边缀着小巧的珍珠，精致得晃眼。再往上，是剪裁合体的米色长裤，衬得对方的腿又细又直，腰间系着一条细腰带，勾勒出纤细的腰线。
王小九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压迫感扑面而来，骨子里的卑微感瞬间被放大。她不敢抬头，不敢去看那双鞋子的主人的脸，只觉得对方浑身上下都透着一种她遥不可及的精致与贵气。
她哪里知道，此刻站在她面前的，不是什么陌生的贵客，而是她多年前在村里结下梁子的死对头——张雨晴。
而张雨晴，早已认出了她。
虽说多年未见，王小九的模样和当年在村里时判若两人。那时的她，虽说家境不算富裕，但眉眼间还有几分鲜活气，如今的她，面色蜡黄，身形瘦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眼眶深深凹陷下去，像是许久不曾睡过一个安稳觉，眼角的细纹更是爬了满满一圈，看着比实际年龄苍老了十几岁。
张雨晴只是扫了一眼，心里便瞬间猜出了几分。
这些年，王小九的日子，怕是过得极不如意。
张雨晴的目光在王小九身上停留了不过几秒，随即缓缓收回。她对着周围围观的工人们微微颔首，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大家都回去忙自己的吧，不用围着了。”
话音落下，众人连忙应了声“好”，纷纷散去，只是临走前，还不忘偷偷瞄一眼王小九，眼神里的笑意更浓了些。
车间里的缝纫机哒哒声再次响了起来，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热闹，只是那热闹，却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将王小九孤零零地困在了原地。
张雨晴的眉头，却情不自禁地蹙了起来。
她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会在自己的服装厂遇见王小九。当年在村里的那些龃龉，像是尘封的旧账本，猝不及防地被翻了出来，让她的心情瞬间沉了下去。
她沉默了几秒，侧过头，对着身旁的马天华低声吩咐道：“马厂长，让她到我的办公室来一趟。”
语气平静，听不出喜怒。
说完，张雨晴便不再停留，转身朝着车间外走去，米色的裤摆划过地面，带起一阵淡淡的风。
马天华连忙应下：“好的，张总。”
他看着张雨晴的背影，又回头看了看呆立在原地的王小九，心里暗暗嘀咕，这王小九，怕不是要惹上麻烦了。
随即，马天华转过身，对着还在发愣的王小九扬了扬下巴，语气带着几分公事公办的严肃：“听到了吗？老板让你一会到办公室去一趟。”
说完，他也顾不得王小九的反应，连忙快步跟上了张雨晴的脚步，朝着办公楼的方向走去。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走廊里静悄悄的，只听得见脚步声。
张雨晴的眉头，再次紧紧蹙了起来。她脚步不停，头也不回地问道：“马厂长，王小九是怎么到咱们服装厂来的？把大概的来龙去脉，给我说一下。”
马天华心里猛地一揪，咯噔一下。
完了。
这回，怕是闯祸了。
马天华暗自吸了一口气，不敢有丝毫隐瞒，连忙放缓了脚步，跟在张雨晴身侧，用几句简短的话，把王小九的来历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两人的脚步声，在寂静的走廊里渐行渐远，很快便消失在了尽头。而办公室里，一场未知的谈话，正悄然等待着王小九。
“张总，先喝口水。”
马天华小心翼翼地接了一杯温水，递到张雨晴面前。
可张雨晴却像是没听见一般，目光怔怔地落在办公桌的木纹上，思绪早已飘回了八九年前的那个小山村。
她想起王小九当年在村里耀武扬威的模样，想起对方趾高气昂地要把周大伟介绍给自己的嘴脸，想起王小九奶奶上门提亲时那副盛气凌人的架势，更想起周大伟和王小九两人婚后那年正月，在镇上庙会大集上狭路相逢时的针锋相对。
一幕幕画面像老旧电影的胶片，在她脑海里反复轮转。
张雨晴指尖微微蜷缩，心里冷然。她早就知道，王小九嫁给周大伟不会有好下场，可这一切，都是王小九自己选的，是她咎由自取。人各有命，她张雨晴只管过好自己的日子，没必要当什么救世主。
马天华举着水杯的手僵在半空，额角悄悄渗出一层薄汗。他比张雨晴年长不少，却深知这位年轻老板的厉害。自从见到王小九，张雨晴的脸色就没好过，他纵然心里百般揣测，也不敢多问一句，只暗自懊恼，生怕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妥，惹得老板心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