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灶王爷上天的日子,江安府衙后堂却比灶台还要灼热。
林闻轩盯着案上两份同时送达的拜帖,指尖在青瓷茶盏边缘轻轻划动。左手边是首辅门生、户部侍郎周兆麟的烫金帖子,邀他未时过府鉴赏新得的《辋川图》;右手边是忠顺王府长史送来的密函,申时在画舫设宴为他庆生。
“大人,这两边都得罪不起啊。”幕僚压低声音,“周侍郎代表首辅系,王爷更是圣上亲叔...时辰还撞了。”
窗外飘着细雪,林闻轩忽然想起三日前那个蹊跷的夜晚——他奉梅巡抚之命查抄私盐,却在漕帮码头的盐包里发现刻着忠顺王府印记的铜符。当时他立即封锁消息,连梅巡抚都只禀报了一半实情。
“备轿,先去周府。”他起身时官袍带倒了茶盏,碎瓷片在青砖上迸裂成特殊的图案。
周府暖阁里炭火烧得正旺。周兆麟举着放大镜细赏画作,突然状若无意地问:“闻轩在江安三年,可知漕粮改道后,每年节省的三十万两银子去了何处?”
林闻轩正拈着蜜饯的手稳稳放下。这是首辅系在试探他是否愿意提供梅派的账目证据。他含笑指向画中樵夫:“下官只知《辋川图》真迹该有王维私印,这卷却多了枚‘清河’收藏章——恰如漕银,明面进的是国库,暗地总要经过几道私章。”
周兆麟镜片后的眼睛微眯。这话既承认知晓漕银流向,又暗示自己手中握有关键证据。他忽然击掌三下,屏风后转出个手捧锦盒的侍女。盒中并非金银,而是首辅小女儿亲手绣的荷包,附着一张只写了“知”字的诗笺。
“令嫒女红精湛。”林闻轩将荷包系在腰间时,触到内衬暗袋里硬物——那是半枚虎符,首辅系邀他结盟的信物。
他告退时刻意从周府侧门离开。马车刚拐出巷口,突然有个披麻戴孝的妇人扑到轿前喊冤,状纸却用朱砂写着“酉时三刻,漕帮香堂”八字。轿夫要驱赶时,林闻轩瞥见妇人鞋尖绣着墨家独有的云纹——是墨先生的人!
“给这位夫人十两银子办丧事。”他递银票时巧妙抽走状纸。马车继续前行,他在颠簸中展开纸条背面,发现用米浆写的隐形字迹:“王爷知盐符事,欲试君心。”
冷汗瞬间浸透中衣。原来忠顺王府早已知晓他隐瞒铜符之事,今晚画舫竟是鸿门宴!
申时整,画舫灯火通明。歌姬正唱着《玉树后庭花》,忠顺王府长史忽然摔杯为号。屏风后转出个被铁链锁住的人——正是那晚参与查抄的漕帮香主!
“林大人可认得此人?”长史笑里藏刀,“此人声称那批私盐里...有不该有的东西。”
林闻轩抚着腰间荷包,触到那半枚虎符的纹路。他忽然朗笑:“本官正是为此而来!”说罢从袖中取出个木匣,打开竟是那枚王府铜符,旁边还堆着账册。
在众人惊愕目光中,他慨然道:“下官查出有小人盗用王府印信走私,特将人赃俱获!”话音未落突然拔剑,在香主惊叫声中斩断其铁链,剑尖却挑开了香主衣襟——露出胸前首辅府暗卫的刺青!
满座哗然。长史脸色骤变,这局面变成首辅派人陷害王府的阴谋。
“好个一石二鸟。”影的声音突然在舱外响起。不知何时,这杀手已立在船头,手中提着真正偷运铜符的税吏首级。
林闻轩背后沁出冷汗。他原想嫁祸给首辅系,却忘了王府的监察无孔不入。此刻唯有...
他突然咳嗽着扶住桌案,暗中咬破舌尖。鲜血从嘴角溢出时,他虚弱地抓住长史衣袖:“快...快禀报王爷,首辅与梅派欲联手...”说罢“昏死”过去。
人群骚动中,他感觉到影冰冷的手指搭上他脖颈。就在他几乎要暴起反击时,影却往他手心塞了枚蜡丸,低不可闻地说:“王爷赏你的生辰礼。”
回府轿中,他捏碎蜡丸。里面既非毒药也非银票,而是幅微雕——三个小人互相掐着脖子缠斗,底座刻着“鹬蚌相争”。
更鼓声里,他独自站在院中看雪。今日他既接了首辅虎符,又得了王府暗助,还让梅巡抚以为他忠心耿耿。可这三根钢丝,随时都会断裂。
管家突然来报:“墨先生孙女在角门求见,说愿以身抵债。”
他想起那女子鞋尖的云纹,心头猛然揪紧。这究竟是墨先生的试探,还是又一个陷阱?
雪越下越大,他摸向腰间荷包,发现那半枚虎符竟不知何时变成了完整的——有人在他昏睡时调了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