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八百里加急送达时,林闻轩正在演武场射箭。箭矢钉在“贪”字靶心,亲随疾步送来漆盒,盒盖龙纹让他险些脱力——都察院左都御史王玹的私函,这位“铁面御史”正是清流领袖。
“江安漕政新措,闻之欣悦。”展开信笺竟是朱笔题字,另附诗稿一册:《漕河吟》。他指尖发颤地翻到“夜泊瓜洲”那页,在“岂知灌缨客,犹怜泣珠人”句旁发现蝇头小批:“十月漕粮入京,当为君请表。”
冷汗浸湿中衣。这分明是警告他:清流已知晓漕粮改道暗藏的利益勾连,所谓“请表”实为最后通牒。
“更衣!”他扯下箭袖,“备轿往巡抚衙门。”
轿子却拐进暗巷。半炷香后,林闻轩出现在城隍庙偏殿。褪去官服换上青衫,他跪在蒲团上轻叩神案三下,地面突然移开洞口。隧道尽头坐着个正在雕印章的独眼老人——忠顺亲王的白手套,江湖人称“影”。
“王爷问,那本《漕河吟》烧了没有?”影将刻刀在烛火上烤了烤。
林闻轩从袖中取出诗册,册页间突然飘落张地契。影用刀尖挑起一看,竟是苏州百亩茶园的契书,受益方写着王爷宠妾的名字。
“王御史的侄儿前日殴杀商人...”影烧掉地契,灰烬落在新刻的“梅”字印章上,“苦主现在刑部大牢。”
烛火噼啪作响。林闻轩想起今晨梅巡抚特意提醒他刑部空缺员外郎之位,此刻才明白那是在索要灭口的酬劳。清流要真相,宗室要钱财,恩师要权力,而他站在蛛网中央。
三日后,王御史侄儿案戏剧性翻转。苦主当堂翻供称商人实为失足坠楼,更呈上商人历年偷税账册。都察院的车轿离开江安那夜,林闻轩在书房同时收到三份礼:王玹送的端砚,忠顺王府赐的玉带,以及梅夫人亲手做的荷花酥。
他打开食盒时僵住了——荷花酥下压着张名单,七名知晓漕运新政内幕的官吏姓名被朱砂划去。最末那个名字,正是今早刚向他呈递漕粮贪墨证据的赵主事。
暴雨敲打窗棂时,他独自走进府衙地牢。赵主事蜷在草席上哼唱童谣,看见他来竟笑出眼泪:“大人可知他们给了我多少封口费?三千两!够买我全家性命了...”
林闻轩蹲下身替他整理衣领,顺势将毒丸塞进他齿间:“赵兄放心,令郎会进最好的书院。”
咽气声混着雷声响起。他起身时踢到墙角破碗,污水漫过官靴上精致的云纹。牢门外的梅府管家递来伞,伞柄刻着新添的《红册》编号——第七十九。
漕运新政庆功宴最终摆在画舫。丝竹声里林闻轩周旋在各派系之间,给王御史门人夹菜时袖中滑出盐引文书,与王爷心腹对弈时落子声暗合城外粮价波动。当梅巡抚佯醉摔杯时,他恰到好处地扶住老人家,趁机将密报塞进对方袖袋——关于王玹门生侵占屯田的罪证。
深夜他在船头呕吐,恍惚看见赵主事在河里扑腾。定睛望去却是月影碎在浪里,有个渔女在唱:“四方菩萨八方拜,哪个神仙不贪财...”
“查查那渔女。”他对黑暗吩咐。
暗处传来影的声音:“是墨先生的孙女。”
林闻轩突然纵声大笑,笑到扶栏痛哭。次日江安官场都传林别驾醉酒失态,却不知他今晨亲手在《红册》添了十二笔交易。其中最新那行小字写着:“九月十五,收影赠匕首一柄,淬剧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