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宏远的府邸位于城东,朱门高墙,气派非凡。已是亥时,门房见是林闻轩深夜到访,不敢怠慢,立刻通传。
杜宏远显然也已得知茶马司出缺的消息,正在书房对着舆图沉思,见林闻轩进来,立刻屏退左右。
“林老弟,你也得到消息了?”杜宏远指着舆图上西北方向,“王主事这一丁忧,可是空出来个肥缺,也是……一步险棋啊!”
“杜兄明鉴。”林闻轩在杜宏远对面坐下,目光扫过那张详细的西北舆图,“茶马司看似远离中枢,却连接番邦,手握一条独立的商道。如今漕运那边情况复杂,若能掌控此条商路,无论是对内平衡各方,还是对外……未雨绸缪,都大有裨益。”
杜宏远沉吟道:“道理是这个道理。只是,这位置盯着的人不少。布政使那边定然不会放过,京城某些勋贵,乃至宫里的太监,恐怕也都想安插自己人。我们若想拿下,代价不小。”
“正因如此,才必须拿下!”林闻轩语气坚决,“杜兄,漕运之事,你我之前考虑欠周了。”他将柳如丝的警告(隐去了其名)稍加修饰,点明了打破平衡可能引发的后果,以及那神秘京城贵人的潜在威胁。
杜宏远听得脸色连变,最终长叹一声:“是老夫疏忽了!只盯着盐引这一亩三分地,忘了漕运这潭水如此之深!老弟,多亏你提醒!”
“当务之急,是尽快推举我们的人上去。”林闻轩指向舆图上茶马司所在的位置,“此人需满足几个条件:第一,绝对可靠,是我等核心圈内之人;第二,需通晓商务,尤其熟悉与番邦交易的门道;第三,最好有些胆识,西北之地,并非太平乐园。”
杜宏远在房中踱步,脑中飞快闪过几个名字,又一一否决。五大弟子中,各有要职,且擅长领域不同,一时竟无完全合适之人。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老爷,”是杜府老管家的声音,“钱不易钱老板有急事求见,说是……关于一批西域来的宝石。”
杜宏远和林闻轩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讶异。钱不易?江南织造皇商,他此时来,还提及西域宝石?
“让他进来。”杜宏远沉声道。
钱不易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胖子模样,但今日眉宇间却少了几分平日的圆滑,多了些许凝重。他进来后,先给二人行了礼,然后直接说道:“两位大人,小人深夜叨扰,实乃有事禀报。小人刚得到西北商队传回的消息,茶马司王主事丁忧,那边……恐怕要出乱子。”
“哦?详细说来。”林闻轩示意他坐下。
“王主事在任时,虽也……嗯,但也还算维持住了局面,与几个大部族的交易还算顺畅。”钱不易斟酌着用词,“但他这一走,下面几个副手各有背景,都盯着那个位置,已经开始互相使绊子。西北那几个大马帮和部族首领,都是人精,见此情形,已经开始抬价,甚至有意拖延交易。若长久无人主持大局,只怕这条商路……轻则停滞,重则生变啊!”
林闻轩心中一动,问道:“钱老板对西北事务,似乎颇为熟悉?”
钱不易苦笑道:“不敢瞒大人,小人祖上便是走西域起家,后来才得了皇商的差事。小人在西北还有些老关系,故而对那边的情形略知一二。”
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林闻轩与杜宏远交换了一个眼神。
“钱老板,”林闻轩身体微微前倾,“若让你来举荐这茶马司主事,你认为何人合适?”
钱不易愣了一下,小眼睛眨了眨,似乎在急速思考。他看看林闻轩,又看看杜宏远,忽然起身,躬身一礼:“两位大人若信得过小人,小人……愿毛遂自荐!”
“你?”杜宏远有些意外。
“是!”钱不易抬起头,脸上没了笑容,只剩下商人的精明与决断,“小人熟悉商务,通晓番邦语言习俗,在西北也有人脉。更重要的是,小人深知此职关乎大人布局,必竭尽全力,确保商路畅通,利益不失!而且,由小人出任,看似是商籍转官,不易引人注目,可减少许多阻力。”
林闻轩脑中快速推演。钱不易确实是眼下最合适的人选!他背景相对简单(明面上),是梅公核心圈的钱袋子,能力足够,动机也纯粹(为了更大的利益)。让他去,既能迅速稳定西北局面,又能将这条重要商道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还能避免在朝中掀起太大波澜,引起布政使和京城贵人的过度反弹。
“杜兄,你看?”林闻轩看向杜宏远。
杜宏远沉吟片刻,重重一拍桌子:“好!钱老板,此事若成,你便是首功!日后西北事务,便全权交由你打理!”
“谢大人信任!”钱不易大喜过望。
接下来的细节商议,林闻轩交给了杜宏远和钱不易,他更需要思考的是,如何运作,才能让钱不易这个皇商,名正言顺地坐上茶马司主事的位置。这需要吏部的文书,可能还需要打通户部甚至阁老的门路。
离开杜府时,已是子夜时分。夜空繁星点点,夜风带来一丝凉意。
林闻轩坐在轿中,闭目养神。一天之内,经历了盐引风波、漕运警示、茶马司机遇,他感觉心神俱疲,却又隐隐兴奋。这种在刀尖上跳舞,于迷雾中寻路的感觉,让他恐惧,也让他沉迷。
轿子行至离府邸不远的一条僻静街道时,突然停下。
“老爷,前面……好像有个人倒在路中间。”轿夫有些紧张地回报。
林闻轩掀开轿帘一角,借着朦胧的月光,只见一个黑影蜷缩在街道中央,一动不动。空气中,似乎还弥漫着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他心中一凛。是意外?还是……冲着他来的?
“绕道。”林闻轩冷静下令,同时手不由自主地按住了袖中那把梅公所赠的防身短刃。
官场的明枪暗箭,似乎从未停止。而西北茶马司的争夺,恐怕也绝不会一帆风顺。那个倒在路中间的人,又是一个怎样的信号?
轿子缓缓转向,融入更深的夜色之中。而林闻轩知道,明天的朝堂,乃至未来的西北,都必将迎来新的风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