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召见,而且是“即刻入宫”,这突如其来的懿旨,像一块巨石投入本就暗流汹涌的池塘,让北椋王府刚刚维持的脆弱平静,再次被打破。
凌寒靠在床头,脸色依旧带着病态的苍白,但眼神却锐利如刀。太后,先帝的正宫皇后,萧景禹的生母,赵氏。
这位太后出身江南望族,在先帝在位时便以温良贤淑、不干朝政着称,先帝驾崩后更是深居简出,几乎从不过问外界之事。
她为何会突然跳出来?是萧景禹借母亲之手施压?还是这位看似与世无争的太后,本身也有着自己的盘算?
“王爷,此事蹊跷。”墨尘眉头紧锁,“太后久不问世事,此时召见,恐非仅仅是‘探望’那么简单。会不会是陛下的意思,借太后之口……”
“都有可能。”凌寒缓缓道,“但懿旨已下,若不去,便是抗旨不遵,给了他们更大的把柄。”
“可您的身体……”苏瑶担忧道。
“无妨。”凌寒掀开被子,强撑着下床,“装就要装得像一点。苏姑娘,替我准备一下,看起来……病得更重些。”
小半个时辰后,一顶软轿抬着“病骨支离”、“气息奄奄”的北椋王凌寒,在一队王府亲卫的护卫下,缓缓向着皇宫行去。凌寒半靠在轿中,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脸色被苏瑶用特殊药粉弄得蜡黄,嘴唇干裂,闭目养神,仿佛下一刻就要断气。轿子走得极慢,生怕颠簸了“重病”的王爷。
皇宫,慈宁宫。
与皇帝处理政务的乾清宫不同,慈宁宫显得更为清静雅致,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然而,这份清静之下,却透着一种无形的压抑。
凌寒被两名小太监“搀扶”着,一步三晃地走进正殿。殿内,一位身着深紫色凤纹宫装、头戴珠翠、容貌雍容华贵的中年美妇端坐在主位凤椅之上,正是当朝太后赵氏。她保养得极好,看上去不过四十许人,眉眼间与萧景禹有几分相似,但气质更为沉静内敛,只是那双看似温和的眼眸深处,偶尔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明。
在太后下首,还坐着一个人——皇帝萧景禹。他穿着常服,面色平静,自顾自地品着茶,仿佛只是恰巧在此,对凌寒的到来并不在意。
“臣……臣凌寒,参……参见太后娘娘,参见陛下……”凌寒“挣扎”着要行礼,声音虚弱不堪,仿佛随时会背过气去。
“摄政王快快免礼!”太后连忙抬手,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和责备,“你都病成这样了,还讲究这些虚礼做什么?快,给摄政王看座!”
立刻有宫人搬来铺着软垫的椅子,将凌寒“扶”着坐下。
“哀家听闻王爷病重,心中实在挂念。”太后看着凌寒那副“凄惨”模样,叹了口气,“先帝在时,便常赞王爷乃国之柱石。如今天下未定,陛下初登大宝,正是需要王爷这等忠臣辅佐之时,王爷可千万要保重身体啊。”
“多谢……太后娘娘挂怀。”凌寒“有气无力”地回应,“臣……臣福薄,旧伤复发,恐……恐难当大任,有负先帝所托,实在……惭愧……”他说着,还配合地咳嗽了几声,听得人心惊肉跳。
萧景禹放下茶盏,终于开口,语气平淡:“摄政王言重了。身体要紧,朝中事务,自有内阁与众卿分担,王爷安心养病便是。”他这话看似体贴,实则是在进一步确认凌寒“无法理政”的状态。
太后接过话头,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王爷乃先帝托孤之臣,纵然身体不适,这份心意向来是好的。只是……”她话锋微微一转,“近日京城流言纷扰,说什么的都有,甚至牵扯到失踪的三皇子,闹得人心惶惶。哀家虽居深宫,也有所耳闻,实在令人忧心。”
来了。正题来了。
凌寒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惊惶”和“委屈”之色:“太后明鉴!陛下明鉴!此皆……皆是小人构陷!臣对朝廷,对陛下忠心耿耿,天地可鉴!三皇子殿下……殿下他……”他欲言又止,显得十分为难。
“三弟他究竟如何了?”萧景禹目光如电,紧紧盯着凌寒,“朕与母后皆是他的至亲,忧心他的安危,摄政王若知其下落,还望如实相告,也好让朕与母后安心。”
母子二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配合默契,步步紧逼。
凌寒“挣扎”了片刻,才仿佛下定了决心,嘶哑道:“不敢隐瞒太后与陛下……三皇子殿下,确实……曾在臣府上……”
萧景禹和太后眼神同时一凝。
“但……”凌寒话锋一转,脸上露出恐惧和后怕的神情,“殿下他……他像是中了邪,神志不清,言行癫狂,身上还……还散发着一种极其可怕的黑气!臣府上几位护卫靠近,竟……竟被那黑气瞬间吸干了精血,化作枯骨!臣……臣实在不敢隐瞒,又恐那邪物危害京城,只得将其暂时禁锢在府中密室,严加看管,遍寻名医诊治,却……却束手无策啊!”
他将那晚邪灵气息爆发的部分场景稍加改编,半真半假地说了出来,重点突出了那邪灵的恐怖和不可控。
果然,听到“吸干精血”、“化作枯骨”,太后的脸色微微发白,拿着帕子的手紧了紧。萧景禹虽然还算镇定,但眼神也凝重了许多。他们显然也通过某些渠道,对那晚王府爆发的恐怖气息有所了解,此刻听凌寒亲口证实,心中忌惮更深。
“竟……竟有此事?”太后声音有些发颤,“老三他……怎么会招惹上这等邪物?”
“臣也不知。”凌寒“苦笑”摇头,“只知那邪物极其可怕,臣拼尽全力,加上府中几位奇人异士相助,才勉强将其禁锢。但能否治愈殿下,臣……臣实在没有把握。此事关系重大,臣不敢声张,恐引起恐慌,故而一直秘而不宣,却不想引来如此多的误会和非议……臣,有罪!”他说着,又要“挣扎”起身请罪。
“王爷不必如此!”太后连忙安抚,语气缓和了许多,“此事怪不得王爷。王爷也是为了朝廷,为了京城安危着想。只是……那邪物留在王府,终非长久之计,王爷自身安危也令人担忧啊。”
萧景禹接口道:“母后所言极是。既然三弟身染邪祟,留在王府恐生变故,不如由朕下旨,将其接入宫中,召集太医院和钦天监能人异士,共同诊治,或许能有转机。”
他终于图穷匕见,还是要人。
凌寒心中冷笑,脸上却露出“如释重负”和“感激”的神色:“陛下圣明!若能将殿下接入宫中,集举国之力诊治,自是再好不过!只是……那邪物凶戾异常,转移途中,万一失控,恐伤及无辜,甚至危及宫闱……臣,不敢冒此奇险啊!”
他再次强调邪物的危险性,将皮球踢了回去。你们不是要人吗?可以,但出了事,你们负责?
萧景禹和太后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犹豫。他们想要确认萧景琰的状况,更想控制这个可能蕴含巨大秘密的“容器”,但也确实害怕那邪灵失控反噬。
毕竟,连凌寒和那么多护卫都只能勉强禁锢,他们皇宫的守卫,未必能万无一失。
场面一时有些僵持。
就在这时,太后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重新露出温和的笑容:“此事关系重大,需从长计议。眼下倒有一事,或许能冲冲喜。再过半月,便是哀家的寿辰,陛下孝心,欲在宫中设宴,与民同乐。摄政王乃国之重臣,届时若能出席,一则全了君臣之谊,二则也可让天下人看看,王爷身体无恙,那些流言蜚语,自然不攻自破。”
寿宴?
凌寒心中一动。太后在这个时候提起寿宴,绝不仅仅是冲喜那么简单。这更像是一个公开的舞台,一个各方势力都可能登台表演的契机。
他“艰难”地挤出一丝笑容:“太后娘娘寿辰,乃普天同庆之喜事,臣……臣若能撑得住,定当……前来叩贺。”
“好,好。”太后满意地点点头,“那哀家就在宫中,静候王爷佳音了。王爷身体不适,哀家就不多留了,回去好生将养。”
“臣……告退。”凌寒“颤巍巍”地行礼,在太监的搀扶下,一步一挪地离开了慈宁宫。
看着凌寒“虚弱”离去的背影,萧景禹脸上的平静瞬间消失,化为一片冰寒。
“母后,您看他……”
太后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眼中闪过一丝冷光:“是真病还是假病,不重要。重要的是,老三确实在他手里,而且情况比我们想的更麻烦。那邪物……是个大患,但或许,也能成为一把刀。”
“母后的意思是?”
“寿宴之上,见机行事。”太后放下茶盏,语气平淡却带着深意,“若能借此机会,将那祸水引向该引的地方……或者,让他和那邪物,一同‘病逝’在众目睽睽之下,岂不干净?”
萧景禹眼中精光一闪,缓缓点头:“儿臣明白了。”
而另一边,坐在回府轿中的凌寒,也缓缓睁开了眼睛,哪还有半分病态,只有一片冰冷的清明。
太后寿宴……看来,这场注定不平静的宴会,就是他下一步破局的关键战场了。
只是,他隐隐觉得,太后和萧景禹的谋划,恐怕远不止表面上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