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忠顺王府的庭院里却已浸着几分不寻常的静谧。穿堂风掠过廊下悬挂的竹帘,带起细碎的声响,与檐角铜铃的轻鸣交织,衬得正厅内愈发安然。忠顺王爷斜倚在铺着暗纹锦垫的楠木榻上,一身月白暗绣流云纹的素色锦袍,衬得他面容愈发清癯,却难掩眉宇间沉淀的威仪。他手中端着一只钧窑郎窑红茶碗,碗沿凝着一圈细密的茶露,釉色浓艳如初凝的牛血,在天光映照下泛着宝石般的光泽,碗身开片细密均匀,形如蝉翼轻展,每一道纹路都透着岁月沉淀的温润。
王爷指尖摩挲着碗壁的细腻肌理,慢条斯理地啜饮着杯中明前蒙顶甘露。他闭目凝神,似在细细品味茶汤的醇厚,又似在享受这难得的清闲,全然不顾府外朝堂的风谲云诡。
“启禀王爷,秦子明大人与贾雨村大人求见。”门外传来下人恭敬的禀报声,打破了厅内的宁静。
忠顺王眼皮未抬,随口应了一声:“叫他们进来吧。”话音落下,他抬手又是一盏茶入喉,动作从容不迫,仿佛前来求见的并非朝中要员,只是无关紧要的访客。
片刻后,秦子明与贾雨村二人并肩而入。二人进门便对着榻上的忠顺王躬身行礼,动作标准而恭敬,“臣秦子明(贾雨村),参见王爷,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忠顺王缓缓睁开眼,抬手示意:“免礼,坐下说话吧。”
话音刚落,早有伶俐的丫鬟捧着两只青瓷茶盏上前,为二人各斟了一杯热茶。茶汤热气氤氲,茶香与厅内原本的蒙顶甘露气息交织,却丝毫不显杂乱。
秦子明刚坐下,目光便被忠顺王手中的茶碗吸引,眼神一亮,随即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容,拱手说道:“王爷好兴致啊!这个时节,品此佳茗,实乃人生乐事。只是王爷手中这茶盏,色泽鲜艳夺目,红如牛血初凝,开片细致均匀,形如蝉翼轻展,釉光莹润透亮,怕不是宫中都罕见的郎窑红珍品?”
忠顺王近来因太子薨逝、皇上病重,朝堂大权尽在掌握,心情本就畅快,闻言更是朗声一笑,语气中带着几分自得:“算你小子有眼力见,识货。这盏确实是郎窑红,当年父皇特意赐给太子的宝贝。前几日太子府的管家专程给我送来,我瞧着釉色品相都好,便拿来泡茶了,横竖不过是个盛茶的杯子罢了。”
“王爷此言差矣。”秦子明立刻接话,脸上的谄媚更甚,“太子虽身份尊贵,乃是储君之尊,却终究福薄,无福消受这般稀世珍品。如此极品郎窑红,材质非凡,工艺绝伦,唯有王爷您这般天命所归、威仪无双之人,才配得上使用,这才是物尽其用啊!”
忠顺王闻言,嘴角笑意更深,却摆了摆手,语气淡然:“呵呵,你也不必说这些漂亮话恭维我。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今日来我府上,究竟有何要事?可是老四那边有消息了?”他话语虽轻,一双深邃的眸子却骤然变得锐利,如同鹰隼般看向二人,仿佛能洞穿他们心底的所思所想。
秦子明正要开口,贾雨村却抢先一步上前半步,躬身拱手,语气恭敬而急切:“启禀王爷,雍王殿下此刻已率领两万兵马抵达中山府,兵锋直指京城,随时都可挥师进京。局势紧迫,我等还需早做准备,以防不测。”
“准备?”忠顺王闻言,突然冷笑一声,语气中满是不屑与轻蔑,“为老四准备棺材吗?”他缓缓坐直身子,周身气势陡然凌厉起来,“如今太子已薨,皇上缠绵病榻,朝政大权尽在我手,文武百官莫敢不从,我有何可惧?”
秦子明与贾雨村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忌惮。秦子明定了定神,再次堆起笑容,小心翼翼地说道:“王爷所言极是,如今朝堂之上,确实无人敢忤逆王爷的威严。只是太子一脉残余势力尚存,其中不乏几个不识时务的硬骨头,他们仍寄希望于雍王殿下,妄图借助雍王之力,替太子报仇雪恨啊。”
“报仇?”忠顺王嗤笑一声,缓缓站起身,手中郎窑红茶碗在指尖轻轻转动,“找谁报仇?找我吗?太子可是饮了皇上御赐的丸药才薨逝的,此事与我有何干系?再说,那几个知晓内情的御医,早已被我处理得干干净净,尸骨无存。即便有人知道,太子服用的人参是我送去的,那又能如何?皇上又不是没看见。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他语气笃定,带着不容置疑的狠厉,仿佛在诉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王爷英明。”秦子明连忙附和,话锋却一转,语气变得凝重起来,“可是话虽如此,如今皇上尚未降下明确旨意,确立新的储君之位。雍王殿下终究是王爷您最大的政敌,且有荣王爷暗中支持,再加上太子残党死心塌地追随,对我们而言,始终是心腹大患,如鲠在喉。除非……”他话说到一半,故意停顿下来,目光灼灼地看向忠顺王,带着一丝试探与怂恿。
“除非什么?”忠顺王眉头微蹙,语气中透出几分不耐烦,“有话不妨直说,不必吞吞吐吐。”
秦子明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地说道:“除非……雍王……死……了!”每个字都掷地有声,带着一股狠辣之意。
忠顺王闻言,瞳孔微微一缩,随即目光闪烁,沉吟片刻,看向二人:“你二人既有此想法,想必已经有了妙计?如何才能除掉雍王?”
“回禀王爷,臣已有一计。”秦子明立刻上前,语气急切而自信,“如今太子薨逝,按礼制,雍王身为皇子,理应前来京城吊唁守灵。可他如今却带兵驻扎在中山府,按兵不动,仅凭这一点,我们便可参奏他大不敬之罪,名正言顺地对他发难。”
“若他不听劝阻,执意领兵前来京城,我们便以京城乃是天子脚下、重地不可擅闯为由,要求他只身进城。他若不从,便是意图谋逆的重罪,我们正好师出有名,调集兵马将其剿灭;他若乖乖只身进城,脱离了兵权庇护,我们便暗中派人设下埋伏,寻个机会将他除掉,神不知鬼不觉。”
“届时,太子已薨,雍王殒命,王爷您便是皇上唯一在世的皇子,这储君之位,自然就是王爷您的囊中之物,无人能够撼动!”秦子明说得头头是道,眼神中满是志在必得的光芒。
忠顺王听着,不住点头,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
贾雨村见状,生怕秦子明独占功劳,连忙也上前一步,躬身说道:“王爷,微臣近日还接到一则西海急报,或许能为王爷的大业再添助力。”
“哦?何事?”忠顺王看向他,眼中带着几分好奇。
“启禀王爷,征西将军贾环,率领大军一举攻下了鞑靼人的都城金沙城,并且趁机剿灭了一直与我朝作对的察汗部落,另立了前挽月城的硕拖为新的大汗。如今大军已是大获全胜,不日便可班师回朝!”贾雨村语气激昂,语气中带着邀功的意味。
“什么?”忠顺王猛地一惊,手中的郎窑红茶碗“砰”地一声重重拍在旁边的紫檀木茶几上,茶水四溅,溅湿了他的素色锦袍,他却浑然不觉,只是吃惊地看着贾雨村,“鞑靼人虽说算不上强悍,却也盘踞多年,竟让一个毛头小子端了老巢?”
随即,他的脸色骤然变得阴沉,眉宇间满是焦急之色,先前的从容淡定消失得无影无踪:“贾环这小子,年纪轻轻便如此骁勇善战,如今身为征西将军,手握重兵,威望日隆。他本是荣国府之人,而我先前已下令抄了宁荣二府……他若是知晓此事,定然不会善罢甘休。若是他与老四联手,内外夹击,那本王到手的皇位,岂不是要岌岌可危?”
秦子明与贾雨村见忠顺王如此焦急,心中也是一紧。贾雨村却很快镇定下来,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缓缓说道:“王爷莫慌。这宁荣二府被抄,固然是王爷您的授意,但明面上,却是奉了皇上的圣旨行事,名正言顺。我们只需派人潜入贾环军中,将此事添油加醋地渲染一番,告知他宁荣二府是因皇上猜忌而被抄家,让他对皇上心生怨怼。您说,贾环会不会因此心生反意?”
忠顺王闻言,眉头稍展,沉吟片刻,又问道:“若是他忠心耿耿,不为所动,不肯反呢?又该如何?”
“若是他不反,我们便逼他反!”贾雨村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语气坚定地说道,“我们可以命人带着皇上的圣旨前往贾环军中,以嘉奖他平叛有功为由,召他即刻回京授封。待他回京途中,或是抵达京城之后,趁机解除他的兵权,将他软禁起来,再寻个由头暗中除掉,一了百了。”
“若是他识破我们的计谋,不肯回京领赏,那便更好。”贾雨村继续说道,“我们正好可以在宫中、在朝堂之上散播流言,声称贾环与雍王暗中勾结,意图趁着太子薨逝、皇上病重之际,起兵谋反,篡夺皇位。此事一旦传到皇上耳中,即便皇上病体沉重,也定然会龙颜大怒,下旨讨伐贾环。到时候,我们便可以名正言顺地调动兵马,将他与雍王一同剿灭,永绝后患!”
忠顺王听完贾雨村的一番话,脸上的焦急之色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浓烈的笑意。他畅快地大笑起来,伸手重重拍了拍贾雨村的肩膀,语气中满是赞赏:“雨村啊雨村,你果然心思缜密,深谋远虑,真有你的!此事便依你所言,即刻去办!若能顺利除掉雍王与贾环这两个心腹大患,本王重重有赏!待他日本王登基为帝,定不会亏待你们二人,许你二人王爵之位,共享荣华富贵!”
“臣等谢皇上隆恩!”秦子明与贾雨村闻言,心中大喜过望,连忙双双跪地叩首,语气激动地谢恩。他们深知,一旦忠顺王登基,他们便是从龙之功,日后的富贵荣华将不可限量。
忠顺王看着二人跪地谢恩的模样,心中得意至极,脸上的笑容愈发肆无忌惮,眼中闪烁着对皇位志在必得的光芒。厅内的茶香与三人的笑声交织在一起,却透着一股冰冷的阴谋气息,令人不寒而栗。
然而,他们三人却全然没有察觉,正厅门外不远处的回廊柱后,一个身着青灰色布衣的下人正悄然伫立。他低着头,仿佛只是在等候吩咐,脸上却掠过一丝不可察觉的冷笑,眼神中带着几分洞悉一切的锐利。待厅内的笑声稍歇,他缓缓转身,脚步轻缓地离开了回廊,身影很快消失在庭院深处的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而这忠顺王府内的惊天阴谋,已然随着他的离去,悄然驶向了未知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