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风带着草木的湿润与暖香,漫过紫禁城的琉璃瓦,掠过御花园的朱红回廊,连墙角的蔷薇都被吹得微微摇曳,晕开一片温柔的夏意。可这份和煦,却被御书房厚重的雕花木门严严实实地挡在外面,门内的空气冷得像结了冰,凝滞得让人喘不过气。
此时皇上的指尖紧紧攥着一本暗黄色的密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青筋在宽大的袖管下隐隐跳动。他原本平和的面容此刻布满阴云,眉峰拧成一个深深的川字,眼底翻涌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像是即将喷发的火山。密折上的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扎得他心口发紧,那是暗探潜伏多日,从忠顺王府邸内外搜罗来的铁证,一笔一划都写满了背叛与贪婪。
“好……好得很!”皇上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难以遏制的颤抖,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话音未落,他猛地抬手,将手中的密折连同龙案上的砚台、笔架、奏章一同扫落在地。“哗啦”一声巨响,砚台摔在金砖上碎裂,墨汁溅得四处都是,雪白的奏章散落一地,有的还沾了墨痕,狼狈不堪。
殿内伺候的宫女太监们早已吓得面无人色,“噗通”一声齐齐跪倒在地,脑袋埋得低低的,额头几乎贴着冰冷的地面,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细碎的颤抖从他们紧绷的肩头传来,御书房内只剩下圣上粗重的喘息声,以及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更衬得殿内死寂如坟。
唯有老太监李德全,伴随圣上多年,见惯了风浪,此刻虽也心头一紧,却依旧强作镇定。他缓缓膝行几步,声音放得又轻又柔,带着小心翼翼的劝慰:“圣上切勿动气,龙体为重啊!”说罢,他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扫过一旁瑟瑟发抖的小太监和宫女们,微微颔首,示意他们趁圣上怒气稍缓,赶紧将地上的狼藉收拾干净。
几个小太监宫女如蒙大赦,膝行着上前,手脚麻利却又轻手轻脚地捡拾地上的奏章、碎片,生怕弄出一点声响再触怒圣上。圣上深吸一口气,胸口剧烈起伏着,强压下翻腾的怒火,目光如寒刃般扫过地上的密折,冷冷地说道:“好一个忠顺王爷!”
他俯身捡起一本沾了墨渍的密折,狠狠掷在李德全面前,“你看看!这老八的胆子,简直大到天上去了!结党营私,朝堂上半数官员都成了他的人;卖官鬻爵,从七品知县到三品按察使,明码标价,污秽不堪;贪墨赃款,前一阵查抄四大家族的财产,他竟敢克扣一半入了自己腰包!”
皇上说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咬牙切齿的恨意:“朕不过是让他暂代几日朝政,他倒好,真把自己当成储君了!朝堂上下,都快成他忠顺王府的一言堂了!”他的手指着密折上的条条罪证,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帝王的威严与被背叛的痛楚。
殿内的空气愈发冰冷,捡拾东西的宫女太监们动作更缓了,连呼吸都放得极轻。李德全跪在地上,不敢接话,只是连连叩首:“圣上息怒,息怒……”
圣上沉默了片刻,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怒火稍稍褪去,他缓缓走回御座坐下,手指轻轻敲击着冰凉的扶手,发出“笃笃”的声响,在寂静的殿内格外清晰。过了许久,他才开口,声音恢复了些许平静,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老四还没回来吗?”
李德全连忙答道:“回圣上,传旨的小太监前天一早才从京城启程,雍王爷远在中山府,路途遥远,今个估计才刚将旨意送到。依着行程算,雍王爷最快也得明天一早才能启程回京,路上最快也得两三日的路程。”
圣上闻言,眉头微蹙,陷入了沉思。御座上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中显得有些孤寂,他手指敲击扶手的速度渐渐加快,显然是在权衡着什么重大的决定。殿内众人都屏息等待,连收拾干净地面的宫女太监也都重新跪倒在地,不敢有丝毫异动。
良久,圣上猛地睁开眼,眼底闪过一丝决绝,对着李德全说道:“李德全,传旨!荣亲王、内阁学士李子通、吏部尚书张文泉、九城都指挥薛震,四人午时过后,即刻到御书房议事,不得有误!”
李德全心中一惊,连忙叩首领旨。荣亲王是圣上的亲弟弟,手握宗人府大权,向来公正不阿;李子通是内阁首辅,学识渊博,深得圣上信任;张文泉执掌吏部,为人刚正,从不结党;薛震则掌管九城兵权,是京畿防务的关键人物。这四人,涵盖了宗室、内阁、六部与兵权,圣上此刻将他们同时召来,显然是要处置天大的事,十有八九与忠顺王爷有关。
他不敢耽搁,连忙应声:“奴才遵旨,这就去安排人传旨!”说罢,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脚步都比往常快了几分。
御书房内,圣上再次拿起一本密折,眼神深邃如渊。他知道,如今太子已死,悲伤无意,最重要的还是要立下储君,不然这两个儿子一定会斗个你死我活,到时候定会动摇国本。
与此同时,忠顺王府内,却是另一番景象。王府的花园里,牡丹开得正盛,香气袭人,忠顺王爷胤禩正坐在凉亭内,手中把玩着手中的古扇,这把古扇还是当初抄没荣国府时,贾雨村送来的。忠顺王的神色间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兴奋与紧张。
方才,他安插在宫中的眼线已经传来消息,圣上午时后将召见荣亲王、李子通、张文泉和薛震四人入宫议事。这个消息像一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在他心中激起层层涟漪。
一旁站立的秦子明,是忠顺王的心腹谋士,此刻见王爷神色变幻,便上前一步,低声说道:“王爷,圣上此时突然召见这四人,依属下看来,定是为了立储一事。如今太子之位空悬已久,圣上身体近来也不如从前,想必是要定下储君人选了。我们还需早早派人探听消息,好做准备。”
忠顺王爷闻言,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摇了摇头道:“无妨。这荣亲王虽是我的皇叔,却向来只忠于圣上,不问党争,他的态度无关紧要;李子通更是个老古板,只认规矩,谁做太子于他而言,不过是换个效忠的对象,无需费心拉拢。”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屑:“至于张文泉,一心忠于太子,从不与任何皇子结交。本王之前也曾派人送去厚礼,想要拉拢于他,可此人太过执拗,油盐不进,始终不为所动。”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算计:“倒是那薛震,掌管九城兵权,是京畿防务的关键。此人出身行伍,不过一介武夫,没什么城府,只重利益。稍后,你带上五千两白银,再将我之前从太子府得来的那把龙泉宝剑一同送去给他。”
“龙泉宝剑?”秦子明有些惊讶,那把宝剑可是稀世珍品,王爷向来爱不释手,如今竟舍得用来拉拢薛震。
忠顺王爷点点头,神色坚定:“一把宝剑而已,若能换得薛震的支持,便是值得的。你去告诉他,若圣上此次真的立本王为太子,将来本王登基,定封他为镇国公,世袭罔替;若圣上另有人选,也无妨,让他暂且观望,本王自有办法登上皇位。到时候,他若能在关键时刻助我一臂之力,好处自然少不了他。明白了吗?”
秦子明心中一凛,连忙躬身道:“微臣明白,这就去办!”说罢,转身便要离去。
“等等!” 忠顺王爷突然叫住他,眼神变得阴狠起来,“还有一件事。我听闻,圣上已经传旨,召老四回京了?”
秦子明愣了一下,随即答道:“回王爷,确有此事。宫中眼线传来消息,传旨的太监已经出发了。”
“好,好得很!”忠顺王爷脸上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眼中闪过一丝杀机,“这可真是我们的大好机会!老四那厮,向来与本王不对付,又深得圣上信任,若是让他回京,必定会成为我登上太子之位的最大障碍。”
他凑近秦子明,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刺骨的寒意:“你且去告诉雨村,让他严守京畿周边的关卡,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随意调兵。另外,让他秘密安排人手,在老四回京的必经之路设伏,务必神不知鬼不觉地送老四上路!只要他死了,这天下,还有谁能与我争锋?”
秦子明闻听此言,不禁打了个冷颤,后背瞬间冒出一层冷汗。他虽知忠顺王爷野心勃勃,手段狠辣,却没想到他竟敢公然截杀雍王这若是败露,便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他心中暗道:这忠顺王爷果真如此狠辣,为了皇位,竟连手足亲情都不顾了。今后在他手下办事,可得更加谨慎,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心中虽是惊涛骇浪,但秦子明脸上却不敢表露分毫,只是恭敬地对着胤禩行了一礼,沉声道:“微臣遵旨,即刻便去安排!”说罢,转身快步离去,脚步有些仓促,显然是被这惊天的计划震慑到了。
凉亭内,忠顺王爷独自坐着,望着满园的牡丹,脸上的笑容愈发得意。他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上好的龙井,眼中闪烁着志在必得的光芒。老四别怪弟弟心狠,这皇位,本就该是我的。等我登上大宝,定让你死得其所。
窗外的夏风依旧和煦,带着淡淡的花香,可无论是冰冷的御书房,还是看似繁花似锦的忠顺王府,都已暗流涌动,一场关乎皇权归属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