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线集市传来动静的第三天,苏牧阳让人在林间空地搭了个木台。
没有旗子,也没有鼓乐。一张长桌,几把粗凳,边上摆着笔墨纸砚和一个红木匣子。阳光从树缝里照下来,落在桌角那卷黄纸上,映出“江湖共治约章”四个大字。
各门派代表陆续到了。有穿灰袍的老者拄着拐杖,也有年轻弟子跟着师父并肩走来。他们不说话,站在外围打量四周,眼神里带着戒备。
苏牧阳站在桌前,没开口先递出三张纸。
“这不是命令,也不是盟主令。”他说,“是三个问题的答案。”
有人皱眉,有人冷笑。一个小帮派的头领直接问:“你凭什么替我们定规矩?”
苏牧阳没答他,转身朝身后招了下手。
药王谷的年轻医者走上台,手还在抖。他说上个月火场救人时,本来能多救两个伤员,但药材被堵在路上,等运到时人已经断气了。
“我们不是没药,是没人协调。”他说完低头下去。
接着是松林门那个遗孤。他声音不大,说同门战死后,尸体抬回山门,三天没人收殓,最后还是几个外门弟子凑钱买了棺材。
“我们不怕死。”他说,“就怕死了也没人在乎。”
全场静了几息。
最后一个上来的是苍梧渡口的小帮弟子。他说他们守着码头二十年,去年突然被一个大派说占就占,连个说法都没有。
“我去找人评理,对方说一句话:‘你不服可以打。’可我们只有十个人,怎么打?”
他说完退下,人群里有人低声骂了一句。
苏牧阳这才开口:“他们不是来告状的。他们是来证明一件事——江湖不能只靠拳头活着。”
他拿起第一份草案。
“第一条,江湖行为准则。以后不准私斗滥杀,不准以大欺小。谁违反,由联盟共同裁决。”
立刻有人呛声:“那你算什么?判官?”
“我不是判官。”苏牧阳说,“规则由大家定,执行也由大家监督。你们每派推一个人,组成仲裁会,轮值三个月。”
“要是大派联手呢?”又有人问。
“那就加一条。”苏牧阳当场提笔补上,“仲裁名单每月抽签决定,结果公示三天。谁质疑,可以提证据,当面辩驳。”
台下议论起来。
一个中年妇人站起来:“议事会真能让小门派说话?不会又是走过场吧?”
“不会。”苏牧阳拿出另一张纸,“每月初九开江湖议事会,议题提前五天公示。会上每人限时三句话,谁打断别人发言,当场取消资格。”
他顿了顿:“每次会议设五个平民席位,随机抽取参会弟子。你们信不过掌门,总该信自己人吧?”
有人点头,也有人大声质疑资源分配会不会偏心。
“拼单采购写进章程。”苏牧阳说,“药材、兵器、粮草统一谈价,账目每月公开。谁贪墨,全行业封杀。”
这话一出,好几个小派代表眨了眨眼睛。
一位白须老者缓缓开口:“你说得容易。可一旦动了利益,刀子就会出鞘。你怎么防?”
“防不住。”苏牧阳说,“所以我不要求你们现在就信。只要求你们先试三个月。”
他把《共治约章》摊开在桌上。
“签字的,从今天起享受拼购优惠,优先获得情报共享权限。不签的,也不强迫。等三个月后,你们看效果再决定。”
没人动。
过了半炷香时间,侠客甲从后排走出来,拿起笔,在名字上按了个红指印。
紧接着乙也来了,笑了一声:“老子打了十几年架,头回听说还能讲理解决问题。签了!”
两人站到苏牧阳身边。
沉默再次蔓延。
终于,药王谷的老谷主拄拐上前,签下名字。松林门陈堂主紧随其后。接着是竹溪派、苍梧帮、铁掌门……
一个个名字落下去。
有的写得工整,有的歪歪扭扭。有些人签完就走,有些人留下来看了一眼卷轴。
当最后一人盖上印章,风吹动了纸角。
苏牧阳伸手压住,慢慢将约章卷起,放进红木匣子里。
他没说话,只是把匣子放在长桌中央。
阳光正好照在上面,木纹泛着光。
一位大派长老走近,盯着那匣子看了很久,忽然问:“如果有人撕毁约定呢?”
“那就让他面对所有人。”苏牧阳说,“不是我,是所有签过字的人。”
那人点点头,转身离开。
更多人开始散去。有的边走边讨论条款细节,有的低头默念抽签规则。几个年轻弟子围在桌子旁,指着“平民席位”那行字反复读。
苏牧阳站在原地没动。
他的手一直扶着木匣,指尖能感觉到漆面的凉意。
远处传来脚步声,侠客甲拎着两包茶叶回来,塞给他一包:“我说了,茶会照办。这次不用空地,有人愿意借院子。”
“谁?”苏牧阳问。
“苍梧渡口的老赵头。”甲咧嘴一笑,“他说他孙子想报名共学堂,要我一定带话——‘别光讲打架,教点活命本事’。”
苏牧阳低头看着茶叶包,上面写着“明前雨露”四个字。
他刚想说什么,乙从另一边冲过来,手里挥着一块布条。
“西线又有新消息!”他喘着气,“灰袍人换了暗号,但路线图跟上次一样!”
苏牧阳接过布条展开,眉头一皱。
“不是余党。”他说,“是新人在学老套路。”
他抬头看向众人离去的方向。
“通知所有签了字的门派。”他说,“今晚子时,议事会紧急召集。这次不为打仗,为查内鬼。”
乙转身要跑,又被叫住。
“带上这个。”苏牧阳把红木匣子交给他,“让他们看看,什么叫规矩。”
乙抱着匣子飞奔而去。
苏牧阳站在原地,望着林间小路尽头。
风穿过树林,吹起了地上的一角纸片。
那上面写着:
四月十五,试讲第一课——如何避免无谓厮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