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苏牧阳把《共学堂纪要》交给值守弟子。他没多说话,只点头示意对方收好,然后转身走出林间空地。
外面已有脚步声。侠客甲站在营地门口,灰布劲装上还沾着露水。他看见苏牧阳出来,迎上前:“今天去哪儿?”
“去看看。”苏牧阳说,“看看那些我们说过的话,是不是真的能变成事。”
两人沿着山道往西走,雾气还没散尽。路边有共学堂的学生在扫落叶,见到苏牧阳远远行礼,动作整齐划一。没人喊口号,也没人抢着表现,只是低头做事。
走到半路,马蹄声由远及近。侠客乙骑着红鬃马赶来,翻身下马时咧嘴一笑:“听说你们要巡一圈?算我一个。”
他拍了拍腰间的双刀:“现在谁敢闹事,先问问我这批徒弟答不答应。”
三人同行,朝苍梧渡口走去。
市集比以前安静多了。摊位排列有序,每五步就有一块木牌写着“公平秤”三个字。两个商贩正为药材重量争执,话音未落,两名胸前佩灰牌的年轻人已赶到现场。一人拿出标准秤重新称量,另一人记录过程。
围观的人群没有起哄,反而有人主动作证:“昨天他也在这儿卖,确实少给了三钱。”
事情很快解决。赔款当场交清,双方拱手和解。
侠客甲看着这一幕,低声说:“以前这种事,最后都是拔刀见血。”
苏牧阳没接话,目光落在那两个处理纠纷的学生身上。他们年纪不大,动作却沉稳。处理完事务后,其中一人从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翻了几页,像是在核对流程。
“那是《江湖杂务处理手册》。”侠客乙注意到他的视线,“黄蓉派人送来的,现在每人一本,随身带着。”
走过集市中心,一座新搭的木台映入眼帘。上面挂着横幅,写着“第一期调解人考核”。几名学员正在模拟演练,面对假扮冲突双方的教习,一一应对。
有个学生处理得不够妥当,被指出问题后立刻道歉,并请求重来一次。
“这要是以前的我,早就冲上去打一架了。”侠客乙摇头笑,“觉得自己最讲义气,其实只会添乱。”
他们继续往前走,来到西线废村旧址。
焦土已被清理干净,立起一块石碑,刻着二十八个名字。周围种了一圈松树苗,虽不高大,但绿意初现。几个共学堂学生正在浇水,柳芽也在其中。她抬头看到苏牧阳,停下动作,远远鞠了一躬。
没有人说话。
风吹过碑前铜铃,发出清脆声响。
“这里原来没人敢来。”侠客乙轻声说,“都说夜里有哭声。”
“现在不一样了。”侠客甲接过话,“死人有了名,活人就有了心。”
再往东行,是演武坪。新的一批学员正在训练阵法。十人一组,步伐统一,进退协调。没有主攻,也没有突出个人,每个人都在补位。
一名学员失误踏错位置,立刻有同伴侧移接应,整个队伍节奏未断。
“这套阵法不靠高手带,靠默契。”苏牧阳终于开口,“只要规则清楚,普通人也能成军。”
“你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联手打金霸天的时候吗?”侠客甲忽然问,“那时候各派互不信任,连站位都要争半天。”
“现在呢?”侠客乙笑着接,“药王谷和松林门的弟子一起值夜,还能分一碗热汤喝。”
中午过后,他们登上一处高坡。视野开阔,整片区域尽收眼底。
远处,药王谷的医者在临时棚子里给流浪少年看病。陈小满在一旁协助登记姓名和病情,写得认真。旁边还有人在教识字,黑板上画着简单的字形。
“那个孩子昨天偷了个馒头。”侠客乙指着其中一个病患,“今天主动来认错,还帮人搬药箱。”
“制度立起来了。”苏牧阳说,“人就开始学着做人。”
三人坐在坡上歇脚,没人提回营的事。
山风吹过,带来远处孩童练剑的声音。不是杀招,也不是炫技,而是一套基础步法,反复练习。
“你当初说要建个不一样的江湖。”侠客甲望着远方,“我们都觉得你在吹牛。”
“现在呢?”
“现在看,牛皮没破,倒是把天撑开了。”
苏牧阳笑了笑,没说话。
他知道这不是终点。江湖太大,旧怨太深,随时可能再生波澜。但他也看见,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相信——不用打架,也能解决问题;不靠拳头,也能让人服气。
一条新路已经铺下。
走下去就行。
太阳偏西,三人仍在外围巡视。
路过一处村落,炊烟袅袅。几个孩子在门前练拳,动作稚嫩但认真。墙上贴着一张告示,是共学堂发布的“互助招募令”,下面已签了十几个名字。
“下周要在竹溪派办讲堂。”侠客乙说,“主题是‘怎么吵架不动手’。”
“报名人数超了两倍。”侠客甲补充,“连峨眉派都派了旁听代表。”
苏牧阳听着,脚步未停。
他知道这些变化来之不易。每一个不起眼的日常,都是用血和时间换来的。但他更清楚,真正的和平,不在大战胜利那一刻,而在人们选择讲理而不是拔刀的那一瞬间。
他们走过一片田埂,前方传来喧哗声。
一处水渠边,两户农家因灌溉顺序起了争执。眼看就要动手,一名佩戴灰牌的共学堂弟子快步上前,手里拿着一份排班表。
他站在中间,声音不大:“按轮值表来,今天是你们家先用。明天换他家,可以吗?”
两人愣了一下。
年长的那个嘟囔几句,最终点头:“行吧……反正也不差这一会儿。”
争端平息。弟子掏出记录本写下经过,脸上没有得意,只有平静。
苏牧阳看着这一幕,脚步微微一顿。
侠客乙察觉到,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他说,“就是觉得,这条路,走得比想象中稳。”
他们继续前行。
天色渐暗,远处村落灯火次第亮起。没有锣鼓喧天的庆功宴,没有英雄受拜的场面,只有寻常生活的气息,在晚风中缓缓流动。
共学堂的日志仍在更新,巡逻队还在巡查,新的学员明天还要考试。
一切如常。
而这“常”,正是他们拼命想要争取的东西。
三人站在山梁上,望向远方。
一条小路上,几个少年背着书袋赶路,说说笑笑。他们胸前戴着灰牌,是新一期学员,正奔赴下一个教学点。
其中一个抬头望天,大声问:“明天真能学会写诉状吗?”
带队的教习回答:“只要你肯学,三天就能上手。”
笑声顺着风飘了过来。
苏牧阳站着没动。
他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落在新开的土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