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起地上那张纸片,苏牧阳弯腰捡起。
纸上写着:“四月十五,试讲第一课——如何避免无谓厮杀。”
他盯着看了几息,转身走向木台。红木匣子还在桌上,漆面微凉。他打开匣子,取出《共治约章》,翻到最后一页空白处,提笔写下一行字:“设共学堂,育新江湖人。”
写完合上匣子,他走出林间空地,脚步没停。
当天夜里,各门派签了约的代表都收到了消息:明日辰时,苍梧渡口旧市集前,开共学堂首场招选。
没人知道这学堂能活几天。有人说苏牧阳是想收徒弟培亲信,也有人说他是闲得发慌搞花架子。但消息传得快,第二天一大早,市集前就站满了人。
来的大多是年轻人。有背着短刀的小帮弟子,也有穿着补丁衣裳的流浪少年。有人眼神闪躲,有人趾高气扬。还有几个大派带过来的少爷,一身锦袍,腰挂名剑,边走边笑:“听说不考武功高低?那我还来干嘛,陪他们玩过家家吗?”
话音未落,一道白影掠过。
苏牧阳落在台前,玄铁重剑背在身后,目光扫过人群。
“三关。”他说,“过了就能进学堂。”
第一关在演武坪。百人列队,哨声一响,所有人冲向终点。途中设绊索、撒沙、放烟雾,有人摔了跟头,有人直接拔剑砍绳。
苏牧阳站在边上记名字。砍绳的被划掉,摔了但爬起来继续跑的,画了个圈。
第二关是模拟争端。两人扮作商贩抢摊位,一个骂一个推,眼看要动手。考生要在三十步内赶到调解。
有人冲上去就喊“住手”,结果被当成帮凶打了一拳;有人掏出银子说“我赔”,反被嘲笑软弱;有个瘦小少年没说话,先把两人摊上的货品清点登记,然后问:“你们昨天是不是都在东巷卖?能不能轮着来?”
苏牧阳点头,在他名字旁打了勾。
第三关最简单。
林间空地,篝火堆旁,每人上前说一句话:“你为何习武?”
锦衣少年第一个上台:“我要成为天下第一!让所有人都怕我!”
苏牧阳没说话,示意下一位。
一个满脸伤疤的女孩低声说:“我想保护妹妹。她去年被人抓走,再也没回来。”
苏牧阳看着她,轻轻点头。
轮到那个记账的少年,他声音不大:“我不想打架。但要是有人欺负老实人,我得站出来。”
苏牧阳站起来,走到他面前:“你叫什么名字?”
“陈小满。”
“从今天起,你是共学堂第一批学生。”
最终入选三十六人。有出身名门的,也有街头讨饭的。苏牧阳没公布名单,只让乙把人带去后山营地,统一换灰布短打,住通铺,吃大锅饭。
“在这里,没人管你爹是谁。”苏牧阳说,“只看你怎么做事。”
教学第一天,没人教招式。
苏牧阳带着三十六人走了三十里路,到了西线一个烧毁的村子。废墟里还能看见焦黑的棺材板,墙上挂着半截断绳。
“这里原本住着十七户人家。”他说,“三个月前,两派为争水源打起来,波及村民。死了二十八个,没人收尸,直到野狗啃了三天。”
学生们低头不语。
一个曾炫耀家世的少年嘀咕:“又不是我们干的。”
苏牧阳看他一眼:“下次你路过这种地方,还会说这句话吗?”
当天晚上,每人写一篇心得。有人写“武者当慎用武力”,有人写“不想再看到死人”。
苏牧阳批完所有日志,在陈小满本子上写:“此即侠之始。”
第五天,轮值开始。
每五人一组,负责巡查集市治安。处理纠纷、调解口角、记录异常。回来后写巡防日志,苏牧阳亲自看,每篇都回批。
有次两个菜贩因秤砣不准吵起来,差点动刀。值班弟子没拦架,而是当众拿标准秤重新称,多的一方当场退钱。事后写日志:“原来不用打赢,也能让人服气。”
苏牧阳批:“对。”
也有出错的。一组人遇到偷盗案,直接围殴嫌犯,打得对方吐血。苏牧阳把五人叫来,一句话没说,让他们去药王谷抬了三天药材。
“武是用来护人的。”他说,“不是用来泄愤的。”
半个月后,质疑声越来越多。
老辈武人聚在酒馆说闲话:“一群娃娃练两个月,就想替天行道?”还有人放话:“共学堂就是苏牧阳的私兵营,迟早祸乱江湖。”
谣言越传越邪乎,说苏牧阳在暗中给弟子灌输忠于他的思想,将来好控制各派。
苏牧阳没解释。
他让三十六名弟子分成六组,公开演练一套阵法。十人一组,无主攻,全配合。一人前移,其余侧应;一人受压,立刻有人补位。攻防流转,像呼吸一样自然。
练完收势,全场安静。
苏牧阳站到阵前说:“他们不是我的影子。是江湖自己的未来。”
没人再笑了。
几天后议事会召开,平民席位抽签选出五名参会者,其中一人正是共学堂的学生——那个想找妹妹的女孩,叫柳芽。
她起身发言:“我师父教我们写字、救人、讲理。没教我们听谁的话。若这叫私兵,那天下善念皆可成军。”
说完坐下。
全场寂静。
片刻后,掌声从角落响起,接着蔓延开来。
非议从此渐息。
一个月过去,共学堂扩招到七十人。课程加了医理、算账、公文写作。苏牧阳请来药王谷医者教急救,苍梧帮老赵头教记账,连黄蓉都派人送来一本《江湖杂务处理手册》。
每天清晨,七十余人集体晨练。剑不出鞘,只练步伐与反应。傍晚分组巡防,日志堆满木箱。
苏牧阳每晚翻阅,批注不断。
有天夜里,最后一批巡防队归来,领头的是陈小满。他报告今日劝散三起争执,帮一位老妇找回失窃的钱袋,还发现一处塌方隐患,提前封锁了山路。
苏牧阳听完,点头。
他走到木台边缘,坐下,从怀里掏出一本新册子,封皮写着《共学堂纪要·卷一》。
他翻开第一页,提笔写下:
“四月十五,晴,春风入塾,少年执剑而不怒。”
写完吹熄油灯。
夜风拂过林间,灯火摇曳。
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一座不动的塔。
远处传来脚步声,一名弟子抱着一摞日志快步走来。
“苏先生,这是今天的巡防记录。”
苏牧阳接过,放在膝上。
他没有立刻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