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牧阳放下笔,手指在纸边停了两秒。墨迹干得刚好,不晕不散。他把三张纸摊开,从左到右依次是“共学堂”“江湖议事会”“互助机制”。字不多,但每一条都改过七八遍。
他盯着第一条:不限门派。考核三项:武艺、心性、识字。录取者由联盟供食宿,毕业需服务三年。
看了很久,他点点头,又摇摇头。
这些字能看懂,可别人能不能听进去?江湖人讲拳头,讲义气,谁跟你谈章程?
他想起昨天那个灰袍弟子生火,火星溅裤腿上都不知道。旁边竹溪派的人踩灭了火,递了根柴。一句话没说,火堆就旺了。
这事儿小,但它说明了一点:一起活过命的,才信得过。
所以他不能只发告示,得先找人说。
他站起身,走出帐子。
阳光已经铺满营地,有人担水,有人磨刀,也有人蹲着包扎伤口。没人列队,也没人喊号子,但每个人都在做事。
他在伙房前站住,看见侠客甲正蹲着啃馒头,手里还攥着一块破布条。那是西线集市的情报,乙刚送来的。
“你还没吃?”苏牧阳问。
甲抬头,咽下一口干粮:“刚巡完一圈,顺路看看药材够不够。”
苏牧阳在他旁边坐下,没说话,先把一张纸递过去。
甲皱眉接过,看了两行就停下:“共学堂?招生章程?”
“对。”苏牧阳说,“我想办个学堂,挑各派年轻弟子来学东西。不止练武,还要学算账、读律令、懂医理。”
甲翻了一页,眉头越皱越紧:“你不让大派压小派?议事会每月开会?谁都能发言?”
“是。”
“那你不怕乱?”
“怕。”苏牧阳点头,“但我更怕什么都不做,等下一次邪派来了,我们还得靠拼命才能赢。”
甲沉默了一会儿,把纸还回去:“你说的我都懂。可江湖不是这么玩的。谁强谁说话,这是老规矩。”
“老规矩打不退金霸天。”苏牧阳看着他,“那一战死了多少人?药王谷两个医女为了救伤员冲进火场,再没出来。松林门三个弟子替大家断后,全被钉死在门板上。他们不强,但他们比谁都硬。”
甲的手指动了动。
“我不是要改江湖。”苏牧阳声音不高,“我是想让弱的人也有活路,让有本事的人不用看脸色吃饭。共学堂不考出身,只考三项。只要你能过,就能进来。”
甲抬起头:“真能做到?”
“做不到我就一直做,做到为止。”
这时,侠客乙从外面跑进来,红衣沾了土,双刀还在背上。他一眼看到两人坐着说话,直接蹲下来:“你们聊啥呢?这么严肃。”
苏牧阳把另一份抄好的章程递给他。
乙接过去,扫了一眼就笑出声:“哎哟,你还想当教书先生?”
“不是教书。”苏牧阳说,“是教怎么活下去。”
乙收了笑,继续看。看到“毕业需服务三年”时,他抬头:“这算不算绑人?”
“不算。”苏牧阳说,“三年后你可以走。但如果你学会了疗伤,能不能答应我,以后遇到重伤的路人,至少停下来看看?如果你学会了记账,能不能帮小门派查一查谁在偷卖药材?”
乙愣了一下。
“我不是要抓你当差。”苏牧阳说,“我是想让会做饭的人教别人做饭,会缝衣的人教别人缝衣。神雕飞得远,它现在每天替我们巡线报信。它图啥?它图的是这片山林太平。”
乙低头,手指划过纸面。
“你说出路?”苏牧阳看着他,“共学堂不限门派出身。只要你有本事、守规矩,就能学顶尖武艺,还能进议事会发声。以后不是只看师父是谁,而是看你做了什么。”
乙忽然抬头:“我要去!”
“什么?”
“我要去!”他一拳砸在地上,“我当年就是傻冲出去,差点死在黑松林。要是早有人教我别莽,我能少挨十次打!现在让我教那些愣头青怎么保命,我乐意!”
甲看着他,慢慢开口:“你说的那个学堂……我能去讲拳法吗?”
苏牧阳立刻点头:“当然。”
甲站起来,拍掉裤子上的灰:“我不为名,也不为利。就为将来有个后生,不必像我当年那样流落荒村,被人欺了也只能忍着。”
两人对视一眼,忽然都笑了。
苏牧阳没笑。他拿出第三份誊抄整齐的章程,递给两人:“那就从这件实事做起。你们帮我把这章程带到各自认识的门派去,不必强推,只问一句:有没有愿意让孩子换个活法的父母?”
他又掏出一张简易地图,在一个点画了圈:“下月初一,我想在这儿召开第一次非正式茶会,请你们带上信得过的朋友。”
乙接过地图,指着那个圈:“就在这开会?连个屋顶都没有。”
“有树荫就行。”苏牧阳说,“只要有人愿意来坐,说什么都行。”
甲收起章程,塞进怀里:“我去苍梧渡口那边传话。那儿有几个小帮派,一直没人管,但他们守规矩。”
乙拍拍刀柄:“我去找几个年轻兄弟。他们不信大人物,但信打过仗的人。”
苏牧阳看着他们,没再多说。
他知道,今天说的话,明天可能就被当成笑话传。但他也知道,只要有一人听了进去,愿意试试,火种就算点着了。
阳光穿过帐帘,照在桌上。那根黑色羽毛还在,一动不动。
风进来,吹动了纸角。
苏牧阳伸手按住其中一张,是“互助机制”的草稿。上面写着:药材拼单买,伤员轮流治,情报共享,遇敌联防。
他想起黄蓉说过的话:阳光照得进的地方,老鼠就藏不住。
他现在没有权,没有令,只有几张纸和两个愿意帮忙的人。
但这够了。
他不需要所有人立刻相信,他只需要开始。
甲站起身:“我这就走。”
乙也站起来:“我也去。”
苏牧阳点头:“回来的时候,带点茶叶就行。茶会上,咱们边喝边聊。”
两人转身朝外走,脚步很稳。
帐子里安静下来。
苏牧阳坐在原地,没动。
他知道接下来会很难。有人会说他想掌权,有人会说他假仁义,还有人会暗中破坏。
但他不怕。
因为他不是一个人在想这件事。
他已经找到了第一批愿意走路的人。
他低头看了看手边的玄铁重剑。剑身冷,映不出人脸。
这把剑能斩敌,但建不了江湖。
真正能建江湖的,是那些愿意递一根柴、踩一脚火星、教一招拳法的人。
他伸手拿起笔,蘸了墨,在空白处写下一行新计划:
四月十五,试讲第一课:如何避免无谓厮杀。
写完,他放下笔。
帐外传来马蹄声,由远及近。
一人高声喊道:“苏师兄!西线集市又有动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