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揣着那笔烫手的六百元巨款,秦建国如同背负着一座沉甸甸的山,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谨慎。与黑狐的遭遇战,撕掉了最后一层温情的面纱,让他彻底看清了自己所处的险恶环境。这已不仅仅是利用山林资源积累财富的游戏,而是一场你死我活的生存较量。
他没有直接回护林点,而是在山林里又潜伏了大半天,直到夜幕完全降临,才如同暗影般悄无声息地溜了回去。他没有点灯,在黑暗中仔细检查了屋内的每一个角落,确认没有被人潜入的痕迹后,才稍稍松了口气。他将钱分成几份,分别藏匿在炕洞、房梁缝隙以及屋外一棵老松树的树洞里,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
做完这一切,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但他毫无睡意。黑狐那双凶戾而不甘的眼睛,在他脑海中反复闪现。对方绝不会善罢甘休。这次失手,下次来的,可能就是更专业、更狠辣的角色,甚至可能是武装人员。
他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第二天,他找到了刘三炮。刘三炮一见到他,就哭丧着脸汇报:“建国哥,我昨天在槐树下蹲到日头偏西,连个鬼影子都没见到啊!冻得我够呛……”
这印证了秦建国的判断,黑狐是单独前来交易,但其同伙可能就在不远处的边境线外接应。他打断刘三炮的诉苦,冷冷地吩咐:“从今天起,你的眼睛给我放亮一点。屯子里来了任何生面孔,尤其是带着家伙(武器)、或者看起来不像好人的,立刻告诉我。还有,留意屯子周围,有没有陌生的脚印、车辙,或者夜里不正常的动静。”
刘三炮见他脸色比以往更加阴沉,眼神里的寒气几乎能冻死人,不敢多问,连连点头:“明白!明白!建国哥,我一定把眼睛瞪得像铜铃那么大!”
打发了刘三炮,秦建国开始着手加固他的“堡垒”。他利用巡山的掩护,在护林点周围布置了更多、更隐蔽的预警装置。不仅仅是空罐头盒,还有用细线连接的铃铛,埋在雪地下的踏板,以及利用树枝弹性制作的简易弓弩触发装置(没有箭矢,只发出声响)。他将护林点变成了一个布满无形陷阱的雷区。
同时,他检查了所有的武器弹药。56半步枪保养得油光锃亮,托卡列夫手枪子弹压满,那把磨利的匕首就藏在枕头底下。他甚至开始练习在黑暗中快速装填弹药和近身格斗技巧。护林点狭小的空间,成了他一个人的训练场。
他知道,被动防御永远是最蠢的办法。最好的防御是进攻,或者,是让对方不敢来犯。他需要展现出足够强大的威慑力,让黑狐背后的人掂量掂量,为了一张紫貂皮或者一点面子,与他这个熟悉地形、枪法精准、且豁得出去的护林员死磕,到底值不值得。
机会,在他严阵以待的第五天夜晚,到来了。
月隐星稀,北风呼啸,正是夜袭的好天气。后半夜,护林点外围,秦建国设置在最西侧灌木丛的一个铃铛预警装置,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风声掩盖的“叮铃”声。
一直和衣而卧、保持着浅睡眠的秦建国瞬间睁开了眼睛,瞳孔在黑暗中收缩。他像一片羽毛般无声地滑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向外窥视。
借着雪地微弱的反光,他看到两个模糊的黑影,正如同鬼魅般,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地朝着护林点摸来。他们动作专业,避开了他之前设置的一些明显陷阱,显然是有备而来。其中一人的身形,依稀就是那个黑狐!
果然来了!而且来了两个!
秦建国的心脏在胸腔里沉稳而有力地跳动着,没有恐惧,只有一种猎物踏入陷阱的冰冷兴奋。他没有立刻开枪,他在等,等他们进入最佳射击范围,也等他们触发更多的预警,制造混乱。
那两个黑影越来越近,在距离护林点不到三十米的地方,左侧那个黑影脚下一绊,“咔哒”一声轻响,触发了一个埋在雪下的踏板机关!虽然没造成伤害,但那突兀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两个黑影明显顿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和紧张。
就是现在!
秦建国猛地推开窗户,56半步枪探出窗口,根本没有瞄准,完全凭借肌肉记忆和多年狩猎养成的直觉,对着左侧那个因为触发机关而身形微滞的黑影,扣动了扳机!
“砰!”
清脆的枪声撕裂了夜的宁静。
“啊!”一声短促的惨叫声响起,左侧那个黑影应声倒地,在雪地上痛苦地翻滚。
右侧的黑影(正是黑狐)反应极快,几乎在枪响的同时,就地一个翻滚,躲到了一棵粗壮的落叶松后面,同时举起手中的武器——竟然是一把锯短了枪管的双管猎枪!朝着护林点窗口的方向“轰”地开了一枪!
大量的铁砂喷射而出,打得窗户木屑纷飞,玻璃碴子溅了一地。
秦建国在开枪后就已经缩回了头,猎枪的铁砂对他构不成威胁。他冷静地转换位置,移动到屋子的另一个射击孔(他提前在土墙上悄悄挖的),再次举枪。
黑狐依靠大树掩护,大声用蹩脚的汉语咒骂着:“秦建国!你他妈敢伤我兄弟!老子今天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回应他的,是又一发精准的点射。子弹打在树干上,溅起一片木屑,擦着黑狐的脸颊飞过,吓得他赶紧缩回头。
“黑狐!”秦建国冰冷的声音在夜风中传来,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上次饶你一条狗命,你不知道珍惜。今天,你和你的同伙,都把命留下吧!”
他不再说话,开始用精准的点射,封锁黑狐可能移动的路线。子弹一颗接一颗,打在树干周围,溅起的雪沫和木屑让黑狐根本不敢露头。秦建国在用自己的方式告诉对方,在这片他熟悉的山林里,在他的主场,他拥有绝对的控制权。
那个受伤的同伙还在雪地里呻吟,声音越来越微弱。黑狐被困在树后,猎枪射程近,威力虽大但精度不够,在秦建国精准的步枪火力压制下,完全成了待宰的羔羊。他尝试着探头还击,但每次刚露出一点,就有一发子弹几乎贴着树皮飞过,吓得他魂飞魄散。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严重低估了这个护林员。这根本不是他们平时对付的那些普通边防军或者民兵,这是一个经验丰富、枪法如神、而且心硬如铁的猎杀者!
“妈的!碰上硬茬子了!”黑狐心里暗骂,萌生了退意。他不能把命丢在这里。
“兄弟!对不住了!”黑狐冲着受伤同伴的方向喊了一声,然后猛地从树后扔出一个东西——不是手榴弹,而是一颗用来制造烟雾和混乱的土制燃烧瓶(用酒瓶和汽油制成)。
燃烧瓶落在雪地上,“轰”地燃起一团火焰,虽然很快被积雪压灭,但瞬间的光亮和烟雾还是干扰了视线。
借着这个机会,黑狐如同受惊的兔子,从树后窜出,头也不回地朝着来时的方向,连滚带爬地狂奔而去,甚至连掉在地上的猎枪都顾不上捡了。
秦建国没有追击。他的目的是威慑和击退,而不是追杀到境外,那会引发不可控的国际纠纷。他冷静地对着黑狐逃跑的方向的上空,又开了两枪,子弹划破夜空,算是最后的警告。
枪声停止,护林点周围恢复了寂静,只剩下那个受伤黑影断断续续的呻吟声和风吹过雪原的呜咽。
秦建国没有立刻出去。他耐心地在屋里等了十几分钟,确认黑狐真的逃远了,并且没有其他埋伏后,才端着枪,小心翼翼地走了出去。
他先检查了那个受伤的家伙。腹部中弹,流血不少,已经奄奄一息,同样是一张陌生的、带着匪气的面孔。秦建国面无表情地搜查了他的身上,除了一些零钱、一包烟,没有找到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东西。
他看着这个垂死的入侵者,眼神里没有怜悯。他知道,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和家人的残忍。他抬起枪口,对准了那人的额头。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嘈杂的人声和晃动的灯光——屯子里的人被激烈的枪声惊动了,赵大山正带着几个民兵,打着手电筒,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护林点跑来。
“建国!建国!怎么回事?谁在打枪?”赵大山人未到,焦急的喊声已经传了过来。
秦建国眼神一闪,迅速改变了主意。他收起枪,快速将地上那把锯短的双管猎枪踢到旁边的灌木丛里藏好,然后蹲下身,用力按压住那伤者的伤口(加速其死亡),同时大声回应:“大山哥!我在这儿!有匪徒偷袭!”
当赵大山带着民兵气喘吁吁地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秦建国半蹲在雪地里,手按在一个浑身是血、已经没了声息的陌生男人身上,护林点的窗户被打得稀烂,周围雪地上满是凌乱的脚印和弹壳。
“这……这是怎么回事?”赵大山看着地上的尸体,倒吸一口凉气。
秦建国站起身,脸上带着适当的疲惫和后怕(有一半是真的,一半是装的),沉声道:“半夜听到动静,发现这两个人摸过来想偷东西,被我发现了。他们直接开枪,我就还击了。打死一个,跑了一个。” 他指了指黑狐逃跑的方向。
“又是越境匪徒?”赵大山脸色铁青,蹲下检查了一下尸体,“妈的,无法无天了!竟敢直接袭击护林点!建国,你没事吧?”
“我没事。”秦建国摇摇头,“就是吓一跳。这帮人太猖狂了。”
民兵们看着地上冰冷的尸体,再看看一脸镇定、仅凭一人一枪就击退匪徒、毙敌一名的秦建国,眼神里充满了震撼和敬佩。之前那些关于他“杀气重”的流言,在此刻变成了实实在在的安全感。有这样一个猛人守在屯子边上,还有什么好怕的?
“快!把尸体抬回屯部!立刻向公社和武装部报告!”赵大山迅速下达命令,然后重重拍了拍秦建国的肩膀,“建国,好样的!你又为屯子立了大功!我这就去上报,给你请功!”
消息像风一样传遍了靠山屯。护林员秦建国深夜独战两名武装匪徒,毙一伤一(对外宣称伤者后来也死了),自身毫发无伤!这战绩,比上次剿狼和老黑山“遇敌”更加辉煌,也更加血腥真实。
天还没亮,公社武装部副部长就带着人赶到了,县公安特派员也随后抵达。现场勘查,尸体检验,询问笔录……一切程序走得飞快。
秦建国的说辞滴水不漏:匪徒夜间偷袭,他被迫自卫还击。现场痕迹、弹道分析也基本支持他的说法。那具来历不明的尸体和护林点遭受的攻击,成了最有力的证据。
副部长看着秦建国,眼神复杂,有赞赏,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审慎:“建国同志,你又立了大功啊!面对凶残的匪徒,临危不惧,果断处置,展现了我们边境民兵的英勇本色!我会向上级为你请功!”
“谢谢部长,这是我应该做的。”秦建国立正回答,语气平静。
特派员则更关注匪徒的身份和目的:“秦建国同志,依你看,这些人三番五次潜入,到底想干什么?上次是老黑山,这次是直接袭击护林点。”
秦建国早已想好应对:“特派员,我也琢磨过。我们靠山屯靠近边境,林子又深,估计是被当成了走私或者渗透的通道。上次在老黑山可能坏了他们的好事,这次是报复,也可能是想拔掉我这个钉子。”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也将之前的“老黑山遇敌”和这次事件巧妙地联系了起来,掩盖了紫貂皮的真相。
官方调查最终定性为“护林员秦建国英勇抗击越境武装匪徒袭击,保卫国家财产和人身安全”。他再次获得了表彰,一笔额外的奖金,以及——最重要的——无人再敢质疑他持有和使用武器的正当性与必要性。他甚至被树为典型,在公社范围内进行宣传。
经此一役,秦建国在靠山屯乃至整个公社的地位,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他不再是那个需要小心翼翼隐藏秘密、提防冷箭的孤狼,而是成了官方认证的“战斗英雄”,一块镶了金边的招牌。黑狐背后的势力,短时间内绝不敢再轻举妄动,挑衅一个被官方高度关注和保护的“英雄”,无异于自寻死路。
危机,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被化解,甚至还给他带来了额外的保护层。
站在护林点外,看着民兵和公社干部们离去时留下的纷乱车辙,秦建国脸上没有任何喜悦。他抚摸着怀里那厚厚一叠来自表彰和之前交易的钞票,眼神依旧冰冷。
他知道,这场胜利是暂时的,是用鲜血和危险换来的。脚下的路依然布满荆棘,怀里的财富沾着血腥。但至少,他为自己,也为远方的念秋和石头,赢得了一段宝贵的、可以更安心积累财富的时间。
山林寂静,白雪皑皑,掩盖了昨夜的一切杀戮与阴谋。秦建国转身走回那片需要他守护,也供养着他的苍茫林海。他的狩猎,还将以更隐蔽、更高效的方式,继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