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崎凛司的鞋底摩擦着粗糙的水泥地面，发出细微的沙沙声，这与立海大附属中学那精心养护、绿茵如毯的草地球场触感截然不同。
一种粗粝的、未经修饰的实在感从脚底隐隐传来。
带着咸腥气息的海风拂过，吹动他墨蓝色的发丝，也带来了场边喧嚣的、带着浓郁地中海气息的嘈杂。
哈维尔这边的人用夹杂着加泰罗尼亚语的西班牙语和不太标准的英语高声鼓噪着，口哨声此起彼伏。
而对面，那个绰号“斗牛士”的红发壮汉，咧着嘴，露出了那颗缺失门牙的醒目空隙，棕褐色的皮肤在夕阳下泛着油光。
他眼神里的戏谑几乎要满溢出来，像打量一个误入角斗场的精致瓷娃娃，显然没把这个突然被推上场的、来自东方的少年放在眼里。
“嘿！chico!（小子！）别紧张！被打哭了可不好看！回你的迪士尼乐园去吧！”
红发壮汉用带着浓重口音的英语喊道，粗壮的手臂挥舞着球拍，引来他身后同伴们一阵毫不掩饰的哄笑。
神崎凛司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波动，如同立海大网球部面对弱旅时那种近乎漠然的平静。
他甚至没有去看对手挑衅的嘴脸，只是微微垂下眼睑，指尖轻轻拂过哈维尔塞给他的那把旧球拍。
拍框有些磨损，拍线也松垮得缺乏应有的张力，与他惯用的、参数精确到极致的专业球拍天差地别。
然而，当他握住那粗糙的拍柄时，一种奇异的陌生感反而让他更加清醒。
他深吸了一口气，肺叶里充满了海风与尘土混合的味道，试图理解，而非仅仅战胜，这片场地所代表的网球。
不是立海大那种将每一个动作都分解到毫米、追求绝对精准和完美控制的网球，也不是副部长真田弦一郎那带着“风林火山”般沉重压迫感的剑道网球，更不是部长幸村精市那操纵感官、令人绝望的“灭五感”……
这里充斥的，是一种更原始、更直接、更不讲道理，甚至可以说是……
更“快乐”的东西？他脑海中快速闪回：哈维尔击球时，那抛开一切顾虑、纯粹依靠腰腹力量爆发出的、近乎蛮横的扭矩，脸上却带着畅快的笑容；迭戈在移动中，那种带着某种愤懑与不甘、步伐略显别扭却异常高效实用的滑步，仿佛每一次救球都是在与什么对抗。
甚至还有那晚在街头看到的弗拉明戈舞者，脚步铿锵，节奏激昂，每一个转身都充满了原始的生命力与呐喊，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不受拘束的表达。
“别想了，小子，快打球!”哈维尔在场边粗声提醒，打断了他的思绪。
猜边是用最街头的方式——旋转球拍决定的。
粗糙的拍柄在空中转动，最终指向了对方。
由红发壮汉先发球。
没有冗长的准备动作，没有精密的姿势调整，红发壮汉只是咧嘴一笑，简单地将球抛起，然后全身肌肉贲张，像一头真正的斗牛般猛冲发力！
一记纯粹依靠力量的平击球，带着“呼”的破空声，如同出膛炮弹，直轰神崎的反手位。
球速尚可，力量颇足，而且带着些微不规则的旋转，在粗糙的水泥地上弹跳后，轨迹略显怪异。
若是在立海大，或者任何一个正规比赛场合，此刻的神崎会如同精密仪器般启动，用标准、流畅且最优化的交叉步或侧滑步精准移动到计算好的击球点，然后以教科书般的反手切削，卸力引导，或者用他苦练出的、稳定性极高的双手反拍抽击，回敬一个同样精准的落点，开始用他擅长的方式掌控比赛节奏。
他甚至可以轻松打出让对方根本无法触及的刁钻角度。
但此刻，他脑海中属于精英网球的程序指令被强行中断。一个念头闪过：如果用他们理解的方式呢？
取而代之的，是迭戈那种在移动中略显仓促，却能在最短距离内完成拦截的滑步影子。
他的脚步横移，刻意放弃了立海大式的优雅从容，甚至主动去适应水泥地面的摩擦力，让身体重心在急促调整中带着一丝刻意为之的“狼狈”。
然而，就在网球弹起、即将偏离最佳击球点的刹那，他凭借远超对手的身体素质和协调性，轻松及时赶到了！
没有选择最稳妥的防守式回球，也没有使用能一击终结的技巧。
哈维尔那蛮横的、仿佛要将所有情绪都宣泄在球上的发力方式在他脑海中浮现。
他几乎是带着一种实验的心态模仿着，腰腹猛地扭转，核心力量瞬间绷紧——这力量远胜哈维尔，手臂带动那松垮的球拍，迎着来球，毫不退缩地挥击而上！
“砰！”
一声沉闷却异常有力的回响。网球化作一道模糊的黄绿色光影，以比来时更平、更快的速度，直直地射向对方底线中路。
这一球，刻意放弃了神崎全盛时期那种精妙到毫厘的线路控制，但蕴含的纯粹冲击力和那远超街头级别的球速，却明显超出了红发壮汉的预料。
壮汉显然愣住了，他习惯了硬碰硬，却没遇到过力量不逊于他、速度却快得多的回球，仓促间只能勉强用正手兜了一拍，回球又高又飘，毫无威胁地飞向中场。
机会！神崎眼神一凝，身体已经先于思考而动——网前截击！
这是在立海大经过千锤百炼形成的本能，抓住对手回球质量不高的瞬间，迅速上网压迫。
他几步冲至网前，视野开阔，对方半场一片空旷，巨大的空当如同邀请函。
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引拍，手腕放松，准备打出在立海大训练了无数次的、追求极致角度和轻巧触感的制胜截击。
以他的技术，这一球足以让对方望球兴叹。
然而，就在球拍即将触球的电光火石间，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红发壮汉那虽然狼狈却仍在疯狂迈动的双腿，以及对方眼中并未完全放弃的、属于街头球员的顽强。同时，手中松垮的拍线也让他对精确控制产生了瞬间的疑虑。
“太软了！小子！”
红发壮汉的吼声如同惊雷炸响，带着一种街头特有的、用气势弥补技术的企图。
果然！那颗原本应该贴着边线飞逝的巧妙截击，因为拍线过松和神崎瞬间收力的犹豫，球速和力量都大打折扣。
红发壮汉竟然凭借着一股蛮牛般的冲刺力和不顾一切的姿态，在极限情况下狂奔到位，球拍勉强够到网球，用一个极其别扭、身体几乎失去平衡的姿势，堪堪将球挑高，回了一个深深的后场高球！
神崎心中猛地一震！如同被冷水浇头。
不是技术或实力的问题。
是“想法”！在这里，过于追求“精巧”和“完美”，反而会成为一种束缚！
在这种充满不确定性的环境（粗糙地面、旧球拍）和对手（不按常理出牌、意志顽强）面前，最有效的，或许是更直接、更果断、更符合当下情境的打击！
生存的法则，并非只有一种。
他迅速后退，脚步快速而稳定地调整，目光冷静地锁定住那颗在空中划出抛物线的网球。
身体内部，某种一直被严谨纪律和“正确”理念压抑着的东西，似乎“啵”的一声，松动了。
他再次调动起从哈维尔那里观察到的发力方式，但这一次，融入了属于他自己的、更强大的核心力量。
膝盖弯曲，身体如同压缩的弹簧，然后猛地蹬地，高高跃起！
虽然跳跃的高度远不如冰帝的迹部景吾那般华丽夺目，却带着一股简洁高效的狠劲。
手臂挥出，不再是追求精巧的控制，而是将全身的力量，通过一个更直接、更爆发的动作，狠狠地灌注到这次高压扣杀之中！
轰！
网球如同出膛炮弹，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重重砸在对方底线附近，然后猛烈地反弹，直接飞出了后方低矮的围栏。
“15-0！”哈维尔在场边兴奋地挥舞着拳头，用粗犷的嗓音大吼，“干得漂亮！东方小子！就这么打！把他揍趴下！”
他身后的同伴们也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和口哨声。
红发壮汉脸色难看地啐了一口，用西班牙语低声嘟囔了一句粗话，看向神崎的眼神里，少了几分戏谑，多了几分惊疑不定的审视，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骇然——刚才那球的力量，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期。
神崎轻轻吐出一口浊气，胸腔里的心脏平稳地跳动着。
他握了握拳，感受着指尖因为瞬间发力而微微发热的感觉。
一种陌生的、并非源于胜利而是源于“理解”和“尝试”的明悟感，正悄然取代之前的困惑。
他找到了，一点点属于这片场地的“感觉”的关键——不是放弃自己的优势，而是理解并融入这里的规则，让技术与环境共鸣。
有时候，放弃部分过于精密的控制，去拥抱更直接的力量和临场的本能判断，在这种粗糙而直接的环境下，似乎能产生意想不到的效果。
接下来的比赛，成了神崎凛司游刃有余的表演和主动的“实验”。
他依然保留着来自立海大的、深入骨髓的扎实基本功和出色的预判能力，这让他对来球的轨迹和对手的意图洞若观火，如同大人看穿孩子的把戏。
但他的击球方式，正在发生肉眼可见的、主动的调整。
他不再执着于追求每一球都压在边线上那种“艺术般的完美”，而是开始有意识地运用更简练、更具爆发力的动作，持续不断地用对方能够理解、却无法抗拒的力量和速度进行压迫。
红发壮汉空有一身蛮力，但在绝对的技术、速度和力量差距下，如同陷入蛛网的飞虫，很快就被神崎轻松写意地击败。
“好样的！简直像换了个人！”
哈维尔用力拍着神崎的后背，力道大得让他微微皱眉，但语气充满了兴奋，“看到了吗？迭戈！该你了！让我们看看你的本事！”
一直沉默地靠在围栏边的迭戈，这才缓缓直起身，面无表情地拎着球拍走进场。
他的眼神锐利如鹰隼，紧紧锁定在神崎身上，显然，刚才那场比赛，神崎那看似粗犷实则举重若轻、并且急剧转变的打法，没有逃过他敏锐的观察。
他感到了巨大的压力，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怪异感。
与依靠纯粹力量的红发壮汉截然不同，迭戈的网球带着一种阴郁的难缠。
他的击球旋转强烈且多变，时而上旋时而下旋，落点极其刁钻，专门打向神崎移动的反方向或者身体附近不舒服的位置。
不仅如此，他的小动作很多，发球前习惯性地拍很多次球，在对手准备接发时会有意无意地做一些干扰视线的小晃动，试图激怒和打乱对手的节奏。
若是几天前，那个沉浸在立海大精密网球哲学中的神崎，可能会用绝对的技术实力碾压，或者用更精密的计算来彻底瓦解这些小花招。
但此刻，神崎决定继续他的“实验”。
他不再去细究对方施加在球上的每一分旋转细节以求“完美化解”，而是更多地凭借这几天观察迭戈击球习惯所形成的直觉，结合自身远超对手的快速反应和从哈维尔那里模仿来、并加以改良的、更具爆发力的回击方式，进行强硬而简洁的回击。
他刻意将比赛拖入多拍，不是为了取胜——那很容易——而是为了体验。
“砰！”“砰！”
球场上回荡着两人底线对攻的击球声。表面上看起来是艰苦的多拍拉锯，比分交替上升，气氛愈发紧张。
场边的喧闹声也更响了，围观的人们都看得出来，这场对决似乎比之前那场力量对抗更具悬念。
但只有场上的两人心知肚明，节奏始终牢牢掌控在神崎手中。
他甚至在一次长达二十多拍的相持中，刻意放缓了回球节奏，然后在高速奔跑中，脑海中闪过迭戈在一次得分时打出的那种带着强烈侧旋的反弹球。
电光火石间，他手腕极其细微地一抖，在击球瞬间赋予了网球一个相似的、甚至更强烈的侧向旋转。
网球带着诡异的弧线飞向对方半场，落地后，并未像普通上旋球那样向前冲，而是充分利用了粗糙不平的水泥地面，发生了一个更剧烈的、向侧方猛地弹跳！
迭戈显然没预料到神崎不仅能打出，甚至能强化这种“街头”风格的球，他的脚步调整完全被打乱，球拍只能堪堪擦到球皮，回球离谱出界！
“30-40！赛点！”哈维尔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高声喊道。
迭戈皱紧了眉头，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走回底线，习惯性地开始拍球，这一次，他拍球的次数明显增多了——神崎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个细节。
这是迭戈在感到巨大压力、或者思考关键战术时，会出现的无意识行为。
神崎的心跳平稳如常，他冷静地预判，在这个关键分上，被逼到绝境的迭戈很可能会追求极致的角度，试图用他最擅长的刁钻发球来搏杀。
果然！迭戈抛球引拍，动作比之前更加舒展，也更加决绝！
发球如同离弦之箭，直挂神崎正手位的外角边缘！
球的路线极其刁钻，速度也提升到了他的极限，直奔场外而去。
但神崎的预判和身体能力起到了决定性作用！
他几乎在迭戈抛球的瞬间就启动了，身体如同猎豹般侧向扑出，正手早已引拍等候。
然而，在击球的一刹那，他并没有使用哈维尔式的蛮力，也没有追求绝对的角度，而是手腕有一个极其隐蔽且迅捷的、带着切削性质的动作——这个动作，融合了他在西班牙街头观察到的某些球员处理刁钻球的方式，以及他自己原有的、精湛的手感控制。
回球划过一道低平的弧线，过网后，如同被无形的手向下按压，急速下坠！
带着一种飘忽不定的轨迹，落点就在对方发球区线内不远处。
迭戈原本打算趁神崎勉强回球后立刻上网压迫，但这一球又急又飘，过网急坠，让他冲上网前的步伐被迫中止，只能狼狈地向前一探，用球拍勉强将球向上挑起。
回球又高又慢，如同悬在半空的靶子，毫无威胁地飞向中场。
神崎没有任何犹豫，脚步迅捷而优雅地跟进，身体已然跃起，在空中找到了最佳的击球点。
这一次，他的截击不再是追求艺术角度的轻巧，也不是纯粹的暴力，而是干净、利落、充满了效率美感的凌空抽击！
啪！
网球如同绿色的闪电，直劈对方空无一人的场区，稳稳命中。
“Game！赢了！！”哈维尔一方的人群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几个人冲进场内，围着神崎兴奋地叫嚷着。
迭戈站在原地，胸膛微微起伏，汗水顺着他的鬓角滑落。
他盯着神崎，眼神复杂，里面交织着不甘、难以置信，以及一丝了然的苦涩。
他清楚地感受到了那巨大的、如同鸿沟般的实力差距，以及对方在比赛中那种“游刃有余”的试验态度。
最终，他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沉默地拎着球拍，走下场去。
他明白，对方并非刻意羞辱，而是在用他们的方式，学习和验证着什么。
神崎又代表哈维尔这边打了两场。他的适应和学习能力在绝对实力的基础上显得更加惊人，如同顶尖的学者快速掌握一门方言的精髓。
他迅速将观察到的街头技巧的“神”，与自身严谨强大的“形”进行融合、调试。
他的网球，看起来不再像立海大时期那样，每一个动作都如同经过电脑测算般“完美”无瑕，却变得更加高效、更加富有攻击性，并且充满了对环境的敏锐感知和临场应变。
这种兼具了绝对基础精度和街头即时智慧的混合打法，在这种充满不确定性的氛围中，显得举重若轻，游刃有余。最终，哈维尔一方轻松赢得了那几箱作为赌注的啤酒。
比赛彻底结束后，夕阳已将天边染成一片绚烂的橙红。
哈维尔兴奋地用力揽住神崎的肩膀，那力道几乎让他喘不过气，“好小子！真没看出来！你身体里还藏着头野兽！打得太棒了！走！我们必须好好喝一杯庆祝！”
其他人也围拢过来，用夹杂着快速西班牙语和生硬英语的语句夸奖他，用力拍着他的背，虽然神崎大半都听不懂，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种之前不曾有过的、带着温度的真正接纳与敬佩的氛围。
神崎礼貌但坚定地婉拒了啤酒，只从哈维尔手里接过一瓶冰凉的矿泉水。
他走到场边，在一个废弃的、生锈的缆桩上坐下，拧开瓶盖，小口小口地喝着。
微凉的水流滑过喉咙，带走比赛的微尘。
他看着哈维尔他们已经开始就着收音机里传来的欢快拉丁节奏，打开啤酒箱，开始了属于他们的、简单而直接的狂欢。
海风吹拂着他被汗水微微浸湿的头发和衣衫，带走了黏腻感，也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来自心灵深处的松弛与明澈感。
他低头，看着自己摊开的手掌。指尖干净，没有太多的疲惫感，只有刚才握拍时留下的些许压痕。
手臂和腰腹的肌肉传来适度的运动后的反馈，而非酸痛。
但与此同时，一种前所未有的充实感，正从这次看似轻松、实则收获颇丰的体验中，蓬勃地生长出来。
这里的网球，粗糙，甚至有些野蛮，规则模糊，充斥着各种不规范的动作和临场的小聪明。
在绝对的技术和实力面前，它显得简陋。
但它……是活生生的，热烈的。
它不追求绝对意义上的“正确”，更追求在当下环境中的“有效”和参与者内心的“尽兴”与表达。
他来自立海大的、严谨强大的“形”，并没有在这片水泥地上被削弱，反而因为理解了这种粗糙、野性而蓬勃的“魂”，仿佛被注入了一种新的活力，变得更加圆融、更具适应性，也更能触及网球那超越胜负之外的、本质的快乐。
“你的网球，”一个略显低沉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打断了神崎的思绪。
是迭戈。
他递过来一瓶没开封的水，自己在离神崎不远不近的另一个缆桩上坐下，拧开自己手里的那瓶，仰头灌了一大口。
神崎微微一怔，接过水，“谢谢。”
迭戈用袖子擦了擦嘴，目光看着远处狂欢的人群，并没有看神崎，继续说道：“……很有意思。开始的时候，像个……无懈可击的机器，完美，但冰冷。”
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后来……好像突然连接上了什么。有了……温度。”
他的语气带着挫败，但也有一丝服气。
神崎握着冰凉的水瓶，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瓶身的标签。
他沉默了几秒，才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真诚：“谢谢。你们的网球，也很特别。它让我看到了一些……被忽略的东西。”
他没有说“弱小”或“不足”，而是“被忽略的东西”。
迭戈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回应，但没有再说什么讽刺的话。
两人就这样并排坐着，看着夕阳一点点沉入海平面之下，天际由绚烂归于沉静的深蓝。
之间的气氛，不再像之前那么冰冷和僵硬，一种微妙的、基于对某种本质理解的缓和，在沉默中悄然建立。
几天后，神崎凛司觉得是时候离开巴塞罗那，前往他环球游学的下一站——瑞士。他去向米格尔老人道别。
老人依旧坐在他那张堆满了书籍的旧书桌后，鼻梁上架着老花镜，正在修复一本封面残破的古籍。
听到神崎的话，他抬起头，透过镜片看了神崎片刻，那双布满皱纹的眼睛里闪烁着洞察世事的光芒。
他笑了笑，笑容温和而深邃，放下手中的工具。
“要走了吗？也好，世界很大。”米格尔的声音缓慢而沙哑，“看来，你在这片嘈杂的码头边，找到了一点你想要的东西，或者说，找回了一点你原本拥有却被遗忘的东西。”
神崎静静地站着，没有否认。
他发现，收获的并非新的技术，而是一种视角。
老人指了指窗外隐约可见的街头球场方向，继续说道：“记住那种感觉，小子。技巧和力量很重要，它们是骨架和肌肉，支撑着你。但让网球真正活过来的，让它拥有灵魂的……是生活本身，是心跳。是你在不同土地上呼吸到的空气，感受到的温度，遇到的人，经历的事。把这些，都装进你的球里去吧。”
当神崎凛司背着简单的行囊，登上飞往苏黎世的航班时，他的背包里，除了必要的衣物和那本记得密密麻麻的笔记本，还多了一袋玛丽亚面包店买的、能当武器用的硬面包，以及一小罐哈维尔硬塞给他的、浸泡在香料油里的橄榄。
巴塞罗那在这位来自严谨日本的少年身上，留下的痕迹不仅仅是肤色略微深了一些，更是一种悄然融入骨血里的、关于力量如何与生活共鸣、节奏如何随心跳律动、本能如何与理性共舞的全新感知。
他的环球游学，第一站已然收获颇丰。
而下一站，那个以精密钟表、严谨秩序和阿尔卑斯雪山闻名于世的国度，等待他的，又将是什么呢？
是另一种极致的“控制”，还是隐藏在秩序之下的另一种狂想？
他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