扳手在冻土里震得厉害,像是要自己钻进地底。 我跪在雪上,左手撑着冰面,右手指节发白,死死卡住把手。那道蓝紫光柱冲天而起,中间浮着个影子,没脸没眼,可一开口,声音却像我爸。
“你和你父亲一样软弱!他不敢用全力封印我,你也不敢!”
我喉咙一紧,膝盖下的冰裂开一道缝。这话说得准,戳到了我心里。我确实一直在想,要是当年他狠一点,是不是这一切就不会发生?神器不会失控,沈皓不用背锅,周小雅她爸也不会失踪。
可现在,这东西站在我面前,用我爸的语气骂我软弱。
我咬牙:“你算什么资格提他?”
影子动了下,像风吹过的烟,“你们人类总以为毁灭就是力量。可他明明能彻底抹掉我,却只选择压制——不是因为他怕,是因为他犹豫了。就像你现在,握着扳手,却不敢砸下去。”
我手抖了一下。
它说得对。我不想砸。我不像ALphA那些疯子,觉得所有问题都能靠毁掉来解决。可我又说不出自己到底想干什么。我只是……不想重复那个结局。
就在这时候,光柱另一侧,银色的数据流突然聚成一团,慢慢凝出一个人影。
白大褂,旧皮鞋,手里还拿着一把和我一样的扳手。
我抬头,呼吸停了一瞬。
“爸?”
那人没看我,而是转向噬能体的虚影,声音温和,但很稳:“儿子,记住——恐惧源于未知,而守护源于理解。”
是他的声音。不是织网者的机械音,也不是模拟出来的回放。就是他本人说话时那种慢半拍的节奏,带着点疲惫,却又不容置疑。
我眼眶发热,但没动。
他站在那儿,像从前下班回家那样平静。“你一直觉得我没做完的事,得由你来补上。可我要的从来不是让你替我完成什么,而是希望你能走一条不同的路。”
“不同的路?”我嗓音哑了。
“控制只会制造更多恐惧。”他说,“而理解才能打破循环。我不是软弱,我只是选择了相信——相信有一天,会有人愿意试着听懂它在说什么。”
我低头看插在地里的扳手。它还在震,但不再是挣扎,更像是在回应什么。
小时候我爸教我修收音机,螺丝滑丝了,我说干脆砸了换新的。他拦住我,说:“坏了的东西不一定非得扔,调一调,也许还能响。”
那时候我不懂。现在我好像明白了。
我慢慢松开扳手,任它立在雪中。双手抬起来,掌心朝前,像是要接住什么东西。
体内有股热流往上涌,从胸口扩散到四肢。眼睛开始发烫,接着泛起一层淡淡的星髓光。
“序列0”被激活了。
金光从我掌心溢出,不是冲着噬能体去的,而是顺着地面的裂缝往遗迹深处蔓延。像水渗进干涸的土地,又像电流接通了断掉的线路。
冰层下的蓝紫光还在跳动,但节奏变了,不再狂躁,反而像是在适应这股新来的能量。
噬能体的影子猛地一颤。
“你在做什么?”它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慌。
“我在告诉你名字。”我说。
它没反应过来。
“你不是怪物,也不是病毒。你是反应体——人类集体恐惧的产物。我们越怕你,你就越强。可没人问过你,你想不想这样活着。”
金光已经爬上了光柱外壁,一点点压住那股冷光。
“我爸没杀你,不是因为他做不到。是因为他知道,如果你消失了,下一个被恐惧催生的东西还会再来。唯一的办法,是让所有人明白——我们可以不怕。”
噬能体的轮廓开始扭曲,不像攻击,倒像是承受不住什么。
“这不可能……人类的信念怎么会……不害怕?”
“我们当然怕。”我往前走了一步,“沈皓第一次变身时吓得尿裤子,周小雅摸到忆瞳记忆的时候整晚做噩梦,张兰芳跳广场舞被人骂老太婆,狗王差点被人毒死。我们都怕过。”
金光越来越亮,照得整个雪原像是白天。
“可我们还是来了。不是为了消灭你,是为了告诉所有人——哪怕再怕,也有人愿意站出来,试着理解你看不见的东西。”
话落的瞬间,遗迹深处传来一声低鸣,像是沉睡多年的机器终于被唤醒。
噬能体的虚影剧烈抖动,内部的细线一根根绷直,又缓缓松弛下来。它的形状开始模糊,不再像一团缠绕的黑雾,反而透出些许透明感。
金光包裹住它,没有撕裂,也没有压制,只是静静地贴着它的边缘流动。
它忽然不动了。
风停了,冰也不再裂。整个世界安静得只剩下我自己的呼吸。
然后,它开口了,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你说……理解?”
我没回答,只是抬起手,掌心的光更盛了些。
记忆一个个冒出来。沈皓躲在厕所里对着面具自言自语,说自己不想变成别人讨厌的样子;周小雅蹲在实验室角落,翻她爸留下的笔记本,一页页全是画给她的星星糖;张兰芳把赤霄刀插在公园地上,对着一群老头老太太喊:“谁敢说我队员不行,先问问我这把刀答不答应!”;狗王叼着苹果核跑进基地,挨个蹭大家的手,最后趴在我脚边,耳朵贴着地板,像是在听什么只有它知道的声音。
这些念头随着“序列0”的能量扩散出去,织成一张看不见的网。
噬能体的影子轻轻晃了一下,像是被风吹动的窗帘。
它没逃,也没反击。
就那么悬在空中,被金光裹着,一动不动。
织网者的虚影站在不远处,看着我,嘴角微微扬了一下。他没说话,只是抬手,做了个拧螺丝的动作——小时候他修好东西后常做的那个。
我懂了。
我收回手,光流渐渐收敛,但没断。它还在地下延伸,连向更远的地方。
远处,冰层下透出一丝微弱的金色反光,一闪即逝。
织网者的声音最后一次响起,这次只剩人声:“我为你骄傲。”
说完,他的影子淡了,像被风吹散的烟,最后融入银色的数据流里,消失不见。
我站着没动,双手垂在身侧,眼里还有光。
脚下传来震动,不大,但持续不断,像是某种东西在下面缓缓转动。
扳手依然插在冻土里,柄上的锈迹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暗金色。
我弯腰把它拔出来,握在手里,温度正好。
这时候,耳机里突然传来杂音。
一个断断续续的声音挤进来:“杨……默……听……到……吗……我是……沈皓……里约那边……海水退了……但潮汐项链……自己漂起来了……它……在发光……”
我没急着回话。
抬起头,望向漆黑的夜空。
云裂开一道缝,露出几点星光。
我张嘴,刚要说“收到”,眼角余光忽然扫到冰面。
那里有一道新裂的纹路,不长,弯弯曲曲,像谁随手画的一笔。
但就在那裂缝深处,映出了一个倒影。
不是我的。
也不是织网者,不是噬能体,更不是我爸。
那是个孩子的脸,大概七八岁,穿着破旧的棉袄,鼻子冻得发红,正趴在冰上,一只手贴着地面,另一只手冲我挥了挥。
我愣住。
他咧嘴笑了,露出缺了颗门牙的豁口,然后用手指在冰上写了两个字。
写完他就不见了,连影子都没留下。
我蹲下去,伸手摸那两个字。
冰很冷,但那痕迹还在。
我认得这笔迹。
那是我六岁那年,在老家院子的冰面上,用树枝写的第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