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的秋日,天高云淡,金黄的落叶铺满了宫巷,却被随时洒扫的内侍迅速清理,不留一丝衰败的痕迹,仿佛这帝国的心脏永远只能容得下威严肃穆。
东宫书房内,赵钰刚批阅完几份关于漕运改革的条陈,揉了揉眉心,便听得福安在门外低声禀报:“殿下,林如海林大人在外求见。”
赵钰眉梢微挑。
林如海?这位老臣自扬州盐政整顿后,虽因功擢升,却愈发谨慎,非召极少主动求见。
今日前来,所为何事,他心中已隐约猜到几分。
“宣。”
林如海身着绯色官袍,步履沉稳地走入书房,一丝不苟地行三跪九叩大礼:“臣林如海,叩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
“林爱卿平身,看座。”赵钰语气平和,抬手虚扶,“爱卿今日入宫,可有要事?”
林如海并未立刻落座,而是再次躬身,神色凝重道:“臣确有一事,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冒死进谏,望殿下恕罪。”
“哦?但说无妨。”赵钰端起茶盏,轻轻拨弄着浮叶,姿态闲适。
“殿下,”林如海深吸一口气,字句清晰地说道,
“如今东南初定,然海疆未靖,新政方兴,百废待举,此正是殿下励精图治,稳固国本之时。万机待理,皆系于殿下之一身。臣闻……闻殿下近日有意再纳贾府之女入宫?”
他顿了顿,观察了一下赵钰的脸色,见其并无不悦,才继续道:“殿下,非是臣迂腐,妄议宫闱。只是贾府乃勋贵旧臣,此前于殿下危难之际,首鼠两端,其心难测。殿下宽宏,不予追究已是恩典。
若再纳其女,恐非但于国事无益,反易滋生外戚之患,徒惹非议,分殿下之心神。殿下若欲充实后宫,延绵皇嗣,何不仿旧制,下旨选秀,于天下良善之家、忠臣之后,择选贤淑女子入宫?如此,既合礼法,亦安臣民之心,更可彰显殿下雨露均沾之德。”
林如海这番话,说得恳切又谨慎,既点出了贾府的政治污点,又强调了国事为重,最后还给出了看似更稳妥的建议,完全是一副老成谋国、忠心为主的姿态。
赵钰静静听着,面上看不出喜怒。待林如海说完,他放下茶盏,目光平静地看向这位两朝老臣。
“林爱卿,”赵钰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份量,“你所言,句句在理,皆是老成谋国之言。国事为重,朕自然知晓。”
他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淡,却让林如海的心微微一提:“只是,这贾府之女,朕既开了金口,便无更改之理。帝王之言,岂同儿戏?此其一。”
“其二,”赵钰站起身,踱步到窗前,望着窗外巍峨的宫墙,“贾府昔日所为,朕岂能不知?正因其首鼠两端,才更需将其牢牢攥在手中。”
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向林如海:“林爱卿,为君者,有时需行堂堂正正之师,有时,也需用些非常手段。平衡,掌控,这才是帝王之术。你可明白?”
林如海心中一凛,连忙躬身:“殿下圣虑深远,是臣愚钝。”
赵钰走回御案后,重新坐下,语气似乎缓和了些:“不过,爱卿所言选秀之事,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待局势再安稳些,或可施行。”
他仿佛忽然想起什么,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目光再次落在林如海身上,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
“说起良善之家,忠臣之后……朕倒是想起一人。听闻林爱卿有一女,名唤黛玉,聪慧灵秀,才华馥郁,更有倾国之姿,如今正当妙龄?”
林如海浑身猛地一僵,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他万万没想到,话题会突然转到自己女儿身上!
“殿下……小女……小女蒲柳之姿,资质愚钝,且自幼体弱多病,实在……实在不堪入天家之目……”
林如海声音干涩,急忙推辞,心中已是翻江倒海。
他劝谏太子勿纳贾府女,转眼火就烧到了自己身上!
“哦?体弱?”赵钰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朕宫中自有天下最好的太医,何惧区区小恙?至于才貌,林爱卿过谦了。朕虽未亲见,然能得爱卿如此教养,岂是凡俗?”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同实质,压在林如海身上,声音带着一种慵懒却致命的诱惑:
“林爱卿,朕若下旨,征召黛玉入宫,必不亏待于她。以爱卿之清望,黛玉之才貌,朕,可予其后妃之位。届时,爱卿便是不折不扣的皇亲国戚,林氏一门,荣耀更胜往昔。如何?爱卿可有意乎?”
“轰!”
林如海只觉得脑海中惊雷炸响,眼前一阵发黑!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以头触地,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惶与坚决:
“殿下!万万不可!臣……臣唯有此一女,自幼失恃,性子孤拐,实在不堪承受天家恩泽!且臣年事已高,只愿此女能承欢膝下,得一寻常安稳……求殿下开恩!臣万死不敢有此非分之想!”
他磕头不止,额角很快见红。
什么清流风骨,什么老成持重,在女儿可能被卷入宫廷漩涡的巨大恐惧面前,都已顾不上。
他此刻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答应!玉儿那般的性子,入了宫,岂不是羊入虎口,迟早被啃得骨头都不剩!
赵钰看着跪在地上,以头抢地的林如海,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神色。他真的只是想照顾一下林家而已。
他并未立刻叫起,只是任由那令人窒息的沉默在书房内蔓延。
过了许久,他才仿佛意兴阑珊般挥了挥手:
“罢了。朕不过随口一问,爱卿何必如此惊慌。既然爱卿无意,朕岂会强人所难?起来吧。”
林如海如蒙大赦,却依旧不敢起身,连声道:“谢殿下隆恩!谢殿下隆恩!”
“今日之言,到此为止。”赵钰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平淡,“贾府之事,朕意已决,不必再议。选秀之议,容后再论。你,退下吧。”
“是……臣,告退。”林如海这才颤巍巍地爬起来,躬身退出书房,直到走出东宫范围,被秋日的冷风一吹,才发觉后背的官袍早已被冷汗彻底浸透。
他回头望了一眼那森严的宫阙,心中充满了后怕与无力。
伴君如伴虎,他今日算是真切体会到了。那位年轻的监国太子,其心思之深,手段之莫测,远超他想象。
他此刻只庆幸,庆幸自己方才拒绝得足够坚决,庆幸……殿下似乎,并未真正坚持。
书房内,赵钰摩挲着手中的玉佩,眼神幽深。
林黛玉……那个在原着中泪尽而亡的绛珠仙草?他确实有几分好奇。
方才一问,七分是试探林如海的底线,三分或许是真有那么一丝念头。
不过,看到林如海那副宁死不从的惊惶模样,他反倒失了兴致。
“福安。”
“奴才在。”
“传朕口谕,三日后,接贾府探春、惜春入宫,一切依制办理,不得延误。”
“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