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熙八年七月十八,嵊泗以东海域。
那仿佛来自九天之上的雷霆怒吼,让正乘风破浪、气势汹汹而来的大明水师先锋舰队,瞬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
第一批落下的重型炮弹,并未直接命中任何船只,而是在舰队前方的海面上炸起了数道高达数丈的巨大水柱。轰隆的巨响和冲天而起的白色浪涛,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了每一个大明水兵的心头。他们从未听过如此恐怖的炮声,也从未见过威力如此骇人的爆炸——这绝非他们熟悉的、发射实心铁弹或链弹的旧式火炮所能比拟!
“妖法!是妖法!”一些胆小的水手已经吓得瘫软在甲板上,失声惊呼。
“稳住!稳住!是火炮!加速冲过去!靠近了他们的炮就没用了!”先锋舰队的指挥官,一位经验丰富的副将,声嘶力竭地试图稳定军心,他坚信海战的真理在于接舷。
然而,新明海军没有给他们任何靠近的机会。
“镇海”号指挥室内,林啸元帅面无表情地看着远处乱作一团的帆影,通过传声筒冷静下令:“修正参数,延伸射击。各炮位自由瞄准,重点打击敌大型舰只帆缆,迟滞其行动。护卫舰前出,用副炮清理小型敌船。”
命令被迅速执行。
第二轮的炮击变得更加精准。一枚150毫米高爆弹(内部填充了格物院研发的硝化棉炸药)幸运地直接命中了一艘大型改良福船的船艏。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和刺眼的火光,木制的船体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撕扯,瞬间碎裂开来,木屑、碎片和人体残肢被抛向空中,熊熊火焰随即燃起,浓烟滚滚。那艘船几乎在眨眼之间就失去了动力,开始缓缓倾覆。
更多的炮弹则呼啸着掠过桅杆,精准地打断了帆缆,撕裂了船帆。失去了风力的驱动,许多大明战船顿时在海面上打横、减速,成为了更加显眼的靶子。
新明的四艘铁甲护卫舰如同灵活的猎犬,开始加速前出,它们侧舷的120毫米副炮以更快的射速倾泻着炮弹,如同犁地一般,清理着那些试图靠近的小型哨船、火攻船。明军试图发射火箭、喷筒进行反击,但寥寥无几能命中高速机动的铁甲舰,即便命中,也无法穿透厚重的钢铁装甲,只在舰体上留下些许焦黑的痕迹。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距离,是新明海军最强大的护盾。大明水师射程最远的仿制重炮,其炮弹甚至无法溅落到新明舰队的周围。而新明的线膛炮发射的锥头柱体爆破弹,却能在远超其射程的距离上,轻易地摧毁他们赖以自豪的木制战船。
李景隆站在“靖海”号旗舰上,通过千里镜看到了前方先锋舰队如同被狂风摧折的芦苇般纷纷折断、起火、沉没,他的脸色从最初的志得意满,逐渐变得苍白,最后化为一片死灰。
“这……这怎么可能……”他喃喃自语,握着千里镜的手微微颤抖。书本上的韬略,演练中的阵型,在对方这种完全不讲道理的超视距打击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他甚至连敌人的面都没看清,己方最精锐的先锋就已经损失近重。
“国公爷!先锋损失惨重,请求撤退!敌军炮火猛烈,我军根本无法靠近啊!”副将仓皇来报。
“不准退!谁敢退,军法从事!”李景隆猛地回过神来,色厉内荏地吼道,“命令所有舰船,散开阵型,全速冲锋!不惜一切代价,靠上去!”
然而,他的命令在已经陷入崩溃边缘的舰队中,效果寥寥。求生的本能压倒了对军法的恐惧,许多船只已经开始不顾旗号指挥,自行转向,试图逃离这片死亡海域。
就在这时,更加令人绝望的一幕发生了。
“镇海”号的主炮经过校准后,首次将瞄准镜套在了体型最为庞大、旗帜最为鲜明的“靖海”号上。
“目标,敌旗舰。三轮急促射!”林啸冰冷地下令。
轰!轰!轰!
三发150毫米炮弹带着死神的呼啸,划过一道优美的抛物线,精准地落在了“靖海”号的周围。近失弹激起的巨大水柱几乎将旗舰淹没,其中一发更是直接命中了船尾楼!
剧烈的爆炸瞬间将精美的船尾楼撕碎,木屑混合着血肉横飞,燃起的大火迅速蔓延。李景隆被冲击波掀翻在地,头盔掉落,狼狈不堪。
“保护国公爷!转舵!快转舵!撤退!全军撤退!”幸存的将领们再也顾不得什么军令,架起惊魂未定的李景隆,仓促下令旗舰转向。
连旗舰都开始逃跑,整个大明水师最后的抵抗意志彻底崩溃了。残存的船只争先恐后地向西逃窜,只留下海面上熊熊燃烧的残骸、漂浮的碎片以及挣扎求生的落水士兵。
“命令舰队,停止追击,清扫战场,救助落水者(无论是明军还是新明士兵)。”林啸看着溃逃的敌军,并未下令穷追猛打。他的目的已经达到——摧毁敌军主力作战意志,展示新明不可战胜的力量。继续追击进入长江口狭窄水域,并非明智之举。
嵊泗海战,或者说嵊泗炮击,以新明海军近乎零伤亡的代价,摧毁大明水师先锋舰队近半战力,重创其旗舰,迫使大明征讨主力仓皇溃退而告终。
……
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先是通过快船接力,随后通过刚刚接通的岱山至启明城有线电报,以惊人的速度传回了新明首都。
当电讯官将译好的电文呈送到枢密指挥中心时,整个大厅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难以抑制的欢呼!
“赢了!我们赢了!”
“林帅威武!海军万岁!”
“大明水师,不堪一击!”
首相周安长长舒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石猛用力捶了一下掌心,哈哈大笑:“打得好!看那朱允炆还敢不敢嚣张!”
皇帝吴峻看着电文上简练的战报——“嵊泗接触战,毙伤俘敌预计三千,击沉击伤敌舰四十七艘,我军轻伤三人,舰艇无损。”——他紧紧攥着电文纸,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但脸上却是一片平静,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传朕旨意,嘉奖嵊泗前线全体将士!林啸元帅指挥若定,记特等功!所有参战人员,按功行赏!”吴峻的声音沉稳,带着帝王的威严,“同时,将战报概要,以邸报形式,明发全国!让我新明子民,共享此胜!”
“陛下圣明!”
胜利的喜悦弥漫在启明城,极大地鼓舞了民心士气。然而,吴峻和周安等核心决策者都清楚,这场战术上的辉煌胜利,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战略上的困境。
“陛下,”周安在众人退去后,低声奏道,“此战虽胜,但与大明的贸易通道已实际中断。江南的生丝、瓷器,北地的煤铁输入锐减,长此以往,恐……”
吴峻抬手制止了他:“朕知道。所以,朱棣派来的那位‘特使’,该见一见了。”
……
当日下午,皇宫偏殿。
一位身着普通海商服饰、面容精干、目光炯炯的中年男子,在严格搜查后,被引到了吴峻面前。他并未行跪拜大礼,只是依照西洋礼节,深深鞠躬。
“外臣傅安,奉燕王殿下之命,叩见新明大皇帝陛下。”他的官话带着些许北方口音,举止不卑不亢。
“燕王叔派你来,所为何事?”吴峻开门见山,没有多余的寒暄。他称朱棣为“叔”,既是基于辈分(朱棣是朱标的弟弟,理论上是他叔辈),也是一种微妙的政治姿态。
傅安似乎对新明的直接风格有所准备,从容答道:“回陛下,燕王殿下远在西洋,听闻故国剧变,伪帝(朱允炆)篡立,倒行逆施,甚为忧心。又闻新明皇帝陛下,承袭先秦王(吴铭)之志,开创格物新局,国势日隆,心生敬佩。日前更闻陛下于嵊泗海域,以雷霆之势挫败伪帝舟师,扬华夏正朔之威,殿下闻之,欣喜不已。”
他略微停顿,观察了一下吴峻的神色,继续道:“殿下深知新明虽强,然地处海岛,资源或有不便。伪帝据中原之大义名分(尽管已失),若行坚壁清野、长期封锁之策,于新明亦非善事。故而,殿下愿与新明,结为盟好。”
“哦?如何盟好?”吴峻不动声色。
“殿下在西洋,已据有数处紧要港口与商路,可提供新明所需之部分物产——如天竺之棉花、香料,波斯之羊毛、矿石,甚至……来自泰西之一些新奇器物与知识。同时,殿下亦可牵制可能与伪帝勾结的西洋势力。”傅安提出了条件,“殿下希望,新明能开放部分军器贸易,尤其是……类似嵊泗大显神威之火炮与铁甲舰技术。”
吴峻闻言,嘴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朱棣的算盘打得很精,想用远方的资源和并不稳固的政治承诺,来换取新明立足根本的军事技术。
“燕王叔的好意,朕心领了。”吴峻缓缓道,“资源互通,商贸往来,新明欢迎。至于军器技术……此乃我新明将士心血所系,立国之基,非可轻授于人。”
他话锋一转:“不过,若燕王叔真心欲抗伪帝,维护华夏正统,朕倒可以考虑,以优惠价格,出售部分……‘过时’的军械于他。比如,淘汰下来的旧式前装滑膛炮,或者一些优质的冷兵器。”
傅安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很快掩饰过去。他明白,想直接获得核心技术是不可能的。能得到一些相对先进的武器,已经是不错的结果。
“外臣代燕王殿下,谢过陛下隆恩。具体条款……”
“具体细节,由首相周安与你详谈。”吴峻摆了摆手,示意会见结束,“回去转告燕王叔,新明愿与一切志同道合者共谋发展。但合作,需建立在诚意与互利之上。”
“外臣明白。”傅安再次鞠躬,恭敬地退了下去。
看着傅安离去的背影,吴峻眼神深邃。朱棣是一把双刃剑,用得好,可以牵制大明,甚至在未来可能的大陆局势中发挥作用;用得不好,也可能反噬自身。但目前,维持与他的联系,获取急需的资源,无疑是符合新明利益的。
就在这时,又一份紧急电文送到。这次来自北方的“暗桩”。
电文内容简短却惊人:“曹国公李景隆兵败嵊泗,损兵折将,隐匿败绩,反报小胜,伪帝朱允炆信之,擢升其职,并欲调集九边精锐,汇合残存水师,筹备二次东征。齐泰、黄子澄力主,徐辉祖等反对无效。另,伪帝已下‘禁海令’,片板不得下海,违者族诛!”
吴峻将电文递给周安。
周安看完,倒吸一口凉气:“朱允炆……这是要孤注一掷了!而且这‘禁海令’……”
“他这是在自掘坟墓。”吴峻的声音冰冷,“一次教训不够,那就再来一次,直到打醒他,或者……打垮他!”
“至于禁海令,”吴峻走到窗边,望着繁忙的启明港,那里停泊着即将远航西洋的商船队,“他想用一道命令锁死海洋?可笑。皇祖父早就说过,海洋,是属于未来的。这滔滔大势,岂是他一道伪令所能阻挡?”
“传令林啸,海军保持警惕,加强巡逻。命令石猛,陆军做好应对小股敌军渗透、甚至大规模登陆的准备。命令墨衍,格物院所有项目,再提速!”
“我们要让朱允炆明白,新明的炮火,不仅能摧毁他的战舰,更能轰碎他……以及他背后那个旧时代的,所有迷梦!”
东海的风云,并未因一场大胜而平息,反而更加诡谲汹涌。更大的风暴,正在大陆的方向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