嵊泗海战的胜利,如同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新明与大明的对峙格局中激起了层层扩散的涟漪。然而,这涟漪的中心,却酝酿着更为狂暴的风雨。
新明,启明城。
胜利的庆典短暂而克制。皇帝吴峻在盛大的凯旋仪式上,亲自为林啸及有功将士授勋,全城欢腾。但在皇宫深处,枢密指挥中心的灯火依旧长明。胜利带来的不仅是荣耀,更是沉重的压力——所有人都清楚,以朱允炆及其身边激进派的行事风格,绝不会因一次失利而罢休。
“李景隆隐匿败绩,反报小胜,朱允炆非但不察,反而擢升其职……”首相周安指着最新收到的“暗桩”密报,眉头紧锁,“更麻烦的是这道‘禁海令’,片板不得下海,违者族诛。这是要彻底断绝与我们的一切往来,包括民间走私。”
“坚壁清野,困死我们。”陆军统帅石猛哼了一声,“打不过,就玩这种下作手段。”
“此乃阳谋。”格物院首座墨衍沉声道,“江南丝茶、江西瓷器、北方煤铁,历来是我商贸大宗。如今通道断绝,虽不致立刻伤筋动骨,但库存消耗,工坊减产,只是时间问题。尤其是优质煤铁,乃蒸汽机与军械制造之本。”
吴峻站在巨大的东海防御沙盘前,目光深邃。沙盘上,代表新明控制区的蓝色光点星罗棋布,但面对广袤的、被黄色覆盖的大明大陆,仍显得孤悬海外。
“朱允炆想困死我们,是看准了我们根基尚浅,资源依赖大陆。”吴峻缓缓开口,声音冷静,“但他忘了两件事。第一,海洋本身,就是无尽的宝库和通路。第二,新明的根基,不在土地,而在人心与格物之力。”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重臣:“禁海令?他能禁得了大明沿海百姓的求生之路,能禁得了我们新明劈波斩浪的铁甲舰吗?”
“陛下的意思是?”林啸眼中精光一闪。
“他封锁,我们就反封锁!他禁海,我们就破海!”吴峻的手指重重敲在沙盘上,沿着大明漫长的海岸线划过,“命令海军,以铁甲舰分队为核心,辅以高速巡逻艇,组成机动巡逻舰队,常态化巡弋于北至山东、南至闽粤的外海!凡悬挂大明旗号、试图执行禁海令的官船,一经发现,警告驱逐;凡敢于对抗者,就地击沉!同时,暗中保护并引导那些愿意冒险与我们交易的民间海商船队,设立秘密交接点,以高于以往的价格收购物资!”
“主动出击,扩大巡逻范围?”林啸略一沉吟,“此举虽能彰显我海军存在,打击对方禁海企图,但也会极大增加舰队负荷和风险,若对方集中力量……”
“所以需要陆军的配合。”吴峻看向石猛,“石帅,舟山本岛及各外围岛屿的岸防体系,必须进一步加强。尤其是面对大陆方向的永固炮台、雷区、了望哨,要形成多层次、可相互支援的防御网络。朕要让大明的水师,即便倾巢而出,也无法轻易靠近我们的核心岛屿!”
“陛下放心!”石猛拍着胸脯,“岸防各炮台已全部换装最新式的240毫米重型榴弹炮,射程覆盖近岸所有航道。格物院提供的‘水底龙王炮’(触发式水雷)也已布设到位,保管叫他们有来无回!”
“墨卿,”吴峻最后看向墨衍,“资源方面,一方面加紧勘探琉球、吕宋等地的矿藏,另一方面,格物院必须全力攻关,寻找替代材料,改进工艺,降低对特定资源的依赖。尤其是朱棣那边可能提供的资源渠道,要尽快评估并利用起来。”
“臣明白。已组织精干力量,成立‘资源替代与工艺优化’专项小组。”墨衍躬身领命。
新明这台战争机器,在吴峻的意志下,开始以更高的效率运转。海军舰队如同出鞘的利剑,开始更频繁、更大胆地巡弋在大明的沿海,如同一群游弋的鲨鱼,监视着海岸线的一举一动。而陆地上的岸防工事,则如同蜷缩起来、布满尖刺的钢铁刺猬,严阵以待。
……
大明,应天府。
皇宫内的气氛,与嵊泗战败的真相被刻意掩盖下的“虚假胜利”形成鲜明对比,显得格外压抑和诡异。
朱允炆高坐龙椅,年轻的脸庞上带着一丝不正常的潮红,那是愤怒、焦虑与强装镇定的混合。齐泰、黄子澄等心腹大臣侍立在下,脸色同样凝重。
“曹国公(李景隆)前日又报,于外海驱散小股海寇,焚毁敌船数艘,扬我天朝国威。”朱允炆的声音带着刻意拔高的腔调,但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安,“然,伪明吴峻,窃据海岛,负隅顽抗,竟敢抗拒天兵,袭扰海疆,实乃十恶不赦!朕意已决,调集九边精锐十万,汇合重整之水师,由……由魏国公徐辉祖挂帅,再次东征,务必犁庭扫穴,彻底剿灭伪明!”
这道命令一出,殿内一片寂静。让一直以来对征讨新明持保留态度的徐辉祖挂帅?
徐辉祖本人出列,他身形挺拔,面容刚毅,眉宇间依稀有其祖父徐达的风采。他沉声道:“陛下,嵊泗之败,虽被遮掩,然军中岂无耳目?将士皆知伪明火器犀利,铁舰难伤。此时再调九边精锐,劳师远征,跨海攻坚,胜算几何?况且,‘禁海令’一下,东南沿海百姓生计顿失,怨声载道,若再强征粮饷,恐生内变。臣以为,当务之急,应整饬内政,巩固海防,徐图良策,而非再次浪战。”
“魏国公此言差矣!”齐泰立刻反驳,“伪明倚仗妖器,气焰嚣张,若不速灭,必成心腹大患!九边将士骁勇,岂是李景隆麾下水师可比?至于海禁,正为断绝伪明补给,乃釜底抽薪之策!些许小民怨言,何足挂齿?陛下圣心独断,正是要借此雷霆之势,一举定乾坤!”
黄子澄也附和道:“齐大人所言极是。徐国公莫非是顾念私谊,不忍对……先秦王遗脉下手?”这话语已是相当诛心,暗指徐辉祖因徐家与吴铭的旧情而消极避战。
徐辉祖脸色一沉,正要辩驳,朱允炆却已不耐烦地摆手:“朕意已决!徐爱卿,朕知你忠心体国,此事非你莫属!即刻准备,克日出征!”
看着龙椅上那个被身边谗臣蛊惑、一意孤行的年轻皇帝,徐辉祖心中一片冰凉。他知道,这一次东征,恐怕比上一次更加凶多吉少。但他身为臣子,皇命难违。
“臣……领旨。”徐辉祖艰难地吐出这三个字,躬身退下。背影显得有些萧索。
……
新明历,洪熙八年秋,九月。
大明第二次东征大军,在一种悲壮而茫然的气氛中,陆续集结于长江口及浙江沿海。主帅徐辉祖站在重新修复的旗舰(更换了船名)上,望着海面上数量依旧可观、但士气明显低落的水师舰船,以及那些从北方调来、不习水战的陆军官兵,眉头紧锁。
他深知,对面等待他的,是更加完善、严阵以待的新明防御体系,是那些喷吐着黑烟、发出雷霆怒吼的钢铁巨舰。这是一场几乎看不到胜利希望的战争。
与此同时,新明巡弋在外海的“海东青”侦察体系,早已将大明军队的动向实时传回。
启明城,枢密指挥中心。
“陛下,徐辉祖挂帅,大明二次东征大军已开始调动,主力似分南北两路,南路指向岱山、衢山,北路似有迂回舟山本岛北侧的意图。”林啸汇报着最新情报。
“徐辉祖……是个人才,可惜了。”吴峻轻叹一声,皇祖母徐妙锦的影像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随即眼神恢复锐利,“他比李景隆稳重,但改变不了大局。按预定方案应对即可。”
“是!”林啸信心十足,“海军已做好迎敌准备,定叫他有来无回!”
秋日的东海,天高云淡,但海面之下,却暗流汹涌。两支代表着不同时代、不同理念的力量,即将在这片古老的海洋上,再次展开决定命运的碰撞。
新明的钢铁壁垒已然铸就,而大明的怒海狂涛,又能掀起怎样的浪花?
答案,即将揭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