穗安心念一动,示意发髻上的红莲。
红光微闪,那朵精致的莲花苞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约莫凡人孩童五六岁模样的小女孩,红衣衬得她肌肤胜雪,虽然戴着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但那露出的下半张脸和清澈的眼神,依旧灵气逼人。
她伸出藕节似的小胳膊,眼巴巴地望着穗安,奶声奶气地要求:“师尊,抱抱。”
穗安从善如流,弯腰将她稳稳抱起,放在臂弯里。
小家伙立刻满足地搂住她的脖子,将小脑袋靠在她肩上。
此时正值此方人间王朝的鼎盛时期,海晏河清,路不拾遗。
她们一行并未在边缘城镇多留,而是径直来到了王朝的心脏。
但见城墙高耸,门庭若市,青石板铺就的街道宽阔平整,车马如龙,行人如织,两旁商铺林立,旌旗招展,叫卖声、谈笑声、丝竹声不绝于耳,交织出一派盛世喧闹。
没走多远,奇奇就被路边一个老匠人摊子上用细竹编成的彩色蹴鞠吸引了目光,那蹴鞠小巧玲珑,编得极为精细。
它用爪子扒拉着朔光的衣袖,急切地“喵呜”直叫,眼里的渴望几乎要溢出来。
穗安见状,微微一笑,走上前去,从袖中取出一颗圆润莹白的小珍珠,递给那老匠人:“老丈,这个换你的蹴鞠,可好?”
老匠人何曾见过如此品相的珍珠,愣了一下,连忙双手接过,连声道:“使得,使得!贵人请便!”
小心翼翼地将珍珠收好,将那个最漂亮的彩色竹编蹴鞠取下。
穗安接过,递给朔光怀里的奇奇。
奇奇立刻用两只前爪抱住几乎和它身子差不多大的蹴鞠,高兴得喵喵叫,毛茸茸的脑袋蹭着蹴鞠,爱不释手。
这时,红莲也伸出了小手指向旁边一个捏泥人的摊子,那摊子上插着各式各样栩栩如生的神话人物、飞禽走兽。
“师尊,师尊,莲儿想要那个!让他照着我们的样子捏,好不好?”
穗安宠溺地应了声“好”,抱着她走到泥人摊前。
摊主是个须发皆白、面容慈祥的老头,正低头专注地捏着手中的活计。
“老板,麻烦照着我们的样子,捏一组泥人。”穗安温声开口。
老匠人闻声抬头,目光先是在穗安和她怀里的红衣小女孩身上停了停,又看到随后跟上来的抱着白猫,一身玄衣的朔光,不由得捋了捋胡须,脸上露出笑容,对朔光说道:
“这位后生,把你家闺女抱上吧,老汉我这泥人做得精细,是个慢工出细活的营生,你娘子抱上站着可累得慌。”
说着,他便拿起各色泥团,准备开始忙活。
朔光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没听见。
老匠人等了一下,见没动静,有些吹胡子瞪眼,觉得这年轻父亲忒不懂事。
穗安见状,忍不住轻笑出声,解释道:“老丈,您误会了,我们并非一家人。”
她话音刚落,朔光怀里的奇奇“嗖”地一下蹿到了穗安怀里,挤在红莲身边,骄傲地昂起小脑袋,“喵喵喵”地叫着,仿佛在宣示主权。
穗安一手抱着红莲,一手揽住毛茸茸的奇奇,对老匠人笑道:“我们三个是一家人。后面那位,是我家这两个小家伙的……老师。”
老匠人抬头,看看温柔抱着孩子和猫儿的穗安,又看看她身后几步远、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朔光,恍然地点点头,带着点歉意道:
“哦哦,原是如此,是老朽眼拙,看差眼了,看差眼了!贵人莫怪。”
他不再多言,低头专注手艺。
半个时辰后,一组栩栩如生的泥人便呈现在众人面前。
泥人捏得极为传神,正是穗安温柔地抱着乖巧的红莲和骄傲昂头的奇奇,三个“人”亲昵地依偎在一起,连穗安眉眼间的柔和,红莲面具下的好奇,以及奇奇那得意的小神态都捕捉得惟妙惟肖。
穗安去当铺换了些银钱,随后便带着她们上了王都最负盛名的酒楼。雅间临街,点了满满一桌色香味俱全的佳肴。
刚动筷子没多久,楼下大厅便传来一阵喧哗与喝彩声,夹杂着朗朗吟诵之声。
红莲好奇心起,抱着还在玩蹴鞠的奇奇,蹬蹬蹬跑到二楼的栏杆旁,踮着脚往下瞧。
只见大厅中央,一位青衫才子正意气风发,手持酒壶,面对围坐的诸多同窗好友,纵情高歌。
他面容俊朗,眉宇间自带一股疏狂之气,吟诵的诗句豪迈奔放,字字珠玑,引得满堂喝彩。
说到兴处,他竟将腰间玉佩、锦囊银钱尽数掏出,散与周遭酒客,更是一把扯下外袍,掷给跑堂的小二,大笑道:
“拿去当了!换最好的酒来!今日必要与诸君痛饮,不醉不归!”
周围友人似有劝阻,却被他摆手打断,那份视金钱如粪土、但求尽兴的洒脱,感染了整个酒楼。
红莲看得眼睛发亮,她生于幽冥,长于神境,何曾见过这般恣意张扬的人间气象?只觉得胸中有一股热气激荡,赞道:“此真丈夫也!”
穗安坐在桌边,慢悠悠地品了一口清茶,看着楼下那幕,却是轻轻摇了摇头。
她侧头本想让朔光点评一句,结果一转头,才发现身侧空空如也,朔光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
此刻,朔光正站在之前那个捏泥人的摊子前。
老匠人刚送走一位客人,抬头又看见这位冷面的玄衣后生去而复返,有些疑惑。
“再捏一组。”朔光开口,声音没什么起伏,“把我们四个,捏在一起。”
老汉一愣,随即把头摇得像拨浪鼓:“那可不成!方才那小娘子都说了,你们不是一家人。
老汉我要是把您和她捏在一起,被她家丈夫知晓了,岂不是平白给她惹麻烦?这坏名声的事儿,老汉可不干!”
“我加钱。”朔光言简意赅。
“这不是钱的事!”老汉颇有原则,“关乎妇人名节,岂能儿戏?”
朔光看着他坚决的样子,沉默了一下,冷不丁地冒出一句:“她是寡妇。”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能让对方信服的语言,“不然,怎会是我陪她……逛街。”
老汉闻言,捋着胡须的手一顿,脸上露出恍然的神色:“原来如此……唉,倒是个苦命人。”
他想了想,似乎觉得合理了,这才重新拿起泥巴,一边准备动手,一边打量了一下朔光那出色的容貌和通身的气派,压低声音,带着点过来人的熟稔道,
“后生,你老实跟老汉说,是不是想追求那位小娘子?”
朔光眉头几不可查地蹙起。
老汉却当他默认了,自顾自地传授起经验:“要我说啊,烈女怕缠郎!想当年我追我家那口子的时候……”
朔光面无表情地听着老汉絮絮叨叨追忆往昔峥嵘岁月,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心中首次清晰地浮现出一个念头:
这人,有点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