穗安看着红莲那单纯欢喜的模样,心中终究是柔软与不忍占据了上风。
那怨气蚀骨之痛,每月发作,岂是易熬的?
她既将红莲收入门下,便不能眼睁睁看她受此折磨。
回到九重天,安顿好奇奇与红莲,穗安身形一闪,便已穿过阴阳界限,踏足那死气弥漫、忘川水沉的九幽之地。
孟婆依旧在奈何桥头熬着汤,见到穗安前来,似乎并不意外,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尊者是为了红莲那丫头吧?老身早说过,那孩子,是个有造化的。”
穗安颔首,直言来意:“孟婆慧眼。我正是为此而来。她体内怨气已与灵体共生,每月十五便受反噬之苦。敢问孟婆,可知化解之法?”
孟婆停下搅动汤勺的手,抬眼看向穗安,昏黄的眼中透着看尽世情的深邃:“怨气源于执念与缺憾,至阴至寒。能化解它的,自然是至情至暖之物——爱。”
她顿了顿,缓缓道,“需以真心爱她、甘愿为她付出之人的心头精血为引,佐以慈悲念力,或可慢慢化去那纠缠的怨戾之气。”
穗安闻言,心中一定,若论对红莲的爱护之心,她自问不输于人,取几滴心头血,于她而言并非难事。
“多谢孟婆指点,如此便简单了。”
她正欲告辞,孟婆却伸出手,掌心中托着的,正是当年穗安潜入九幽、吸收怨气的那颗种子。
“尊者且慢。老身有一不情之请。如今人间正值盛世,人口繁茂,然贪嗔痴怨也随之愈发炽盛,汇入九幽的怨气有增无减。
尊者此树种玄妙非常,可否允它在此地生长,也算为这九幽减些负担?”
穗安接过那种子,微微一笑:“孟婆客气了。实则我早有此意,只是九幽之地关系轮回根本,未得准许,不敢擅自施为。既有孟婆首肯,那便再好不过。”
说罢,她寻了一处怨气最为浓稠的河岸,信手一拂,便将那种子埋入冥土之中。
种子入土,仿佛久旱逢甘霖,瞬间苏醒。
无需穗安催动,它便自行疯狂地汲取起周遭磅礴的精纯怨气。
忘川河水仿佛被无形之力牵引,形成一道道黑色的涡流,倒卷着涌入那种子所在之处。
只见那种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破土、抽芽、生长……眨眼之间,便化作一棵枝干虬结、叶片呈现出深邃暗色、却又流淌着七彩琉璃光华的参天巨树!
树冠亭亭如盖,笼罩了大片河岸,树上无花,却仿佛有无数细微的漩涡在叶片间流转,无声地吞噬着弥漫在空气中的怨恨、痴念、贪欲……
与此同时,一股精纯浩瀚的力量反哺回穗安体内。
她周身气息瞬间暴涨,神识更加凝练,对轮回、造化之道的感悟也隐隐有所提升,修为竟在顷刻间向前迈进了一大步。
孟婆仰头看着这棵奇异的大树,感受着周遭为之一清、连忘川水都似乎缓和了几分的怨气,不由得抚掌而笑,赞叹道:
“妙哉!真乃神树也!有此树在,我这九幽之地,倒是能清净不少时日了。”
她向孟婆再次道谢后,便化作流光离去。
自九幽归来,穗安心中有了计较,立刻唤来红莲。
她让懵懂的小徒弟在自己面前坐好,凝神静气,指尖泛起一点金芒,点在自己胸口。
“莫动。”穗安轻声嘱咐,随即将那滴心头血轻轻点在了红莲光洁的眉心。
血珠触及肌肤,如同水滴融入海绵,瞬间被吸收进去,留下一道浅淡的金色印记,随即隐没。
穗安屏息凝神,仔细感应着红莲体内的变化,尤其是那盘踞在灵体深处的怨气。
她期待着能看到怨气消融的景象。
然而,半响过去,红莲周身气息依旧。
穗安微微蹙眉,拉起红莲的衣袖,探查她手臂上那若隐若现、与怨气纠缠的脉络,依旧没有丝毫变化。
“奇怪……”穗安低语,心中疑惑丛生,“是孟婆所言有误?”
她从未怀疑过自己对红莲的关爱,那师徒之情,那因怜惜而生的近乎母女般的疼惜,难道不算爱吗?为何毫无作用?
红莲好奇地问:“师尊,你刚才在做什么呀?感觉眉心暖暖的。”
穗安压下心中的疑虑,看着小徒弟纯真的模样,顺手以那尚未完全散去的心头血,在她眉心画了一个护身咒,柔声道:
“没什么,给你加个护身的小法术。去吧,去找清瑶师姐,让她多教你些凡间的常识规矩。”
打发走红莲,穗安独自在神殿翻阅古籍,试图找到答案,却一无所获。
无奈之下,她想到了朔光。这家伙活得久,见识广,或许知道些什么。
此时夜色已深,朔光正在自己暂居的偏殿内。
他面前桌上,正摆着那组泥偶。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正有些笨拙地、轻轻戳着泥偶中那个抱着猫的小人,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有些专注。
忽然传来叩门声。
朔光动作一顿,几乎是瞬间,袖袍一扫,那组泥偶便被他迅速收入袖中隐藏起来,桌上空空如也。
他起身打开门,门外站着正是穗安。
朔光看着深夜到访的她,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被打扰的不悦,语气带着些许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烦躁:“这么晚了,来干什么?”
穗安被他这硬邦邦的语气弄得一愣,挑眉反问:“怎么,你还需要睡觉吗?”
朔光被她一噎,也意识到自己这脾气来得有些莫名,微微侧过头,掩去一丝不自在,生硬地转换话题:“何事?”
穗安走进殿内,自顾自坐下,将红莲之事和孟婆的解法,以及自己尝试失败的情况说了一遍,末了疑惑道:
“……方法我觉得有道理,我对红莲之心亦无虚假,为何毫无用处?”
朔光安静听完,冰封般的眸子看向她,给出了关键的解释:“方法无错。确需以‘爱’化解。
但此‘爱’,需是彼此之间滋生、相互回应的情愫,方能撼动怨气根源。
单方面的倾注,如同月照沟渠,渠若无水,月光再亮亦是徒劳。
唯有渠中亦有清波荡漾,月光投入,方能交相辉映,生出涤荡污浊之力。”
穗安略一思忖,眼中顿时闪过明悟:“有道理啊!”
她确实是关心则乱了。
相互的情感才动人心魄,才有力量。单方面的爱,若无回应,便如无源之水,终会枯竭,又如何能化解那积年累月的深沉怨气?
看来,红莲此番入凡尘,不仅是陪伴,更是她自身化解怨劫的机缘到了。
想通此节,她抬眼看向朔光,带着点探究:“你……早就知道这个方法?”
朔光坦然点头:“嗯。”
穗安顿时有些气结,语气不由得带上了些许埋怨:“你怎么不早说!”
朔光看着她微恼的神情,眼中浮现出疑惑,完全不明白她为何生气,理所当然地回道:
“你又没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