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亮了。
火光不大,却把整个山洞照得通明。那火焰不是橙黄,而是泛着一点青白,像冬天早晨结在草尖上的霜。
花自谦没动。
他盯着灯芯看了三秒,右手已经摸到了点妆笔。笔尖刚出袖口,他就察觉不对——这火没有影子。
地上、墙上、岩顶,全都没有影子。
“不是真火。”他说。
苏曼曼靠在石壁上,腿环又烫了一下。她抬手扶了扶额角,指尖沾了层薄汗。刚才那一瞬的幻象还在脑子里转:嫁衣悬梁,针脚歪斜,胸口空了一块。
她忽然开口:“灯是引路的。”
林小满蹲在洞口附近,黑丝贴地铺开,像一张蛛网探向四面八方。他耳朵微动,低声说:“外面安静了,追魂鹞没了动静。”
青鸾站在三人中间,玉笛横掌,指腹轻轻摩挲笛身一道裂痕。她闭眼片刻,再睁眼时眼神沉了几分:“这地方……被人收拾过。”
花自谦走到油灯前,伸手试了试温度。不热。
他从乾坤袖里抽出一截蜀锦,往灯焰上方一搭。丝绸瞬间变色,边缘泛起焦黑纹路,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啃了一口。
“阴火。”他收回手,“有人用怨气点的灯。”
苏曼曼撑着墙站起来,右腿还在渗血,但她往前走了两步。她的目光落在油灯背后的岩壁上——那里有一道极细的裂缝,几乎看不出来,可她刚才分明看到,有缕红丝从缝里缩了回去。
她没说话,只是把织霞手贴了上去。
手掌刚碰到石头,一股灼烧感直冲脑门。她闷哼一声,膝盖一软,差点跪下。花自谦立刻伸手扶住她胳膊。
“别硬撑。”他说。
“我看到了。”她喘了口气,“这后面有门。”
林小满凑过来:“藏得挺深啊?”
青鸾走过去,用玉笛轻敲岩壁。声音空荡,确实有夹层。
花自谦打量四周,发现地面碎石排列太过整齐,不像自然堆积。他蹲下身,用手扒开一层浮土,底下露出半块刻着莲花纹的青砖。
“人工修的。”他说,“不止是避难所,是专门建的封印室。”
苏曼曼咬牙站稳,指尖挤出一滴血,抹在织女神丝上。她将丝线顺着裂缝塞进去,轻轻一拉——
“咔。”
一声轻响从岩壁深处传来。
整面石墙缓缓向内滑开,露出一道窄门。门上刻满符文,扭曲如蛇,中心位置是一对缠绕的并蒂莲,花瓣由两根红线勾成,像是用血画的。
林小满倒吸一口凉气:“这图案……怎么跟咱们手腕上的红绳一模一样?”
没人回答他。
苏曼曼盯着那朵花,心跳加快。她记得这个纹样,在一本残破古籍里见过。那是天界用来锁堕仙的封印图,名为“双生劫”。
“这是双重封印。”她说,“外面防人进来,里面防东西出去。”
花自谦皱眉:“你确定要开?”
“已经开了。”她说。
话音落下,石门彻底滑进墙内,露出一条向下延伸的阶梯。台阶很窄,仅容一人通行,两侧岩壁嵌着小型油灯,每一盏都燃着同样的青白火焰。
空气变得厚重,呼吸有点吃力。
青鸾走在最前面,玉笛横胸。林小满断后,黑丝缠在脚踝上,随时准备感应异常。花自谦护着苏曼曼,左手搭在她腰侧,防止她摔倒。
阶梯不长,二十几步就到底。
尽头是个方形密室,约莫十步见方。正中央摆着一张供桌,上面除了另一盏油灯,还有一只檀木匣,表面雕着蜘蛛网纹。
花自谦先甩出一段蜀锦铺地。丝绸落稳,没发生异变。
“安全。”他说。
林小满上前,手指刚碰到木匣,匣子自己弹开了。
里面躺着一本日记,纸张发黄,边角卷曲。还有一把铜钥匙,柄部雕成蛛网,网心嵌着一颗黑曜石。
苏曼曼拿起日记,翻开第一页。
字迹娟秀,墨色暗红,像是掺了血。
【余守此谷三十载,只为封印黑丝之源。若后来者见此书,切记:勿信幻音,莫近幽潭,嫁衣未成,魂终不散……】
她念完这句,手一抖。
日记第二页贴着一张泛黄图纸,画的是星盘碎片的分布图。其中三块已被圈出,标注“已取”,剩下五块的位置分别指向城市不同角落。
最后一块写着:“阎罗嫁衣核心,未合。”
花自谦凑过来看:“这图……跟我们手里的碎片能对上。”
林小满指着钥匙:“这玩意儿是开什么的?”
青鸾没说话,她盯着供桌下方的一个小凹槽。形状和钥匙完全吻合。
她拿过钥匙,插了进去。
“咔哒。”
一声轻响后,供桌背面弹出一块暗格。里面放着一枚青铜片,样式和他们之前夺回的碎片一模一样,但更完整,边缘刻着“天衣监·封”四个小字。
花自谦接过碎片,指尖刚碰上去,心口突然一紧。
金针在动。
那种熟悉的灼烧感顺着经脉往上爬,像是有什么记忆要冲出来。他咬牙按住胸口,冷汗冒了出来。
苏曼曼察觉到他的异样,立刻握住他手腕。两人皮肤相触的瞬间,一层淡光浮现,转瞬即逝。
“又来了?”她问。
他点头:“每次靠近这些东西,金针就发热。”
林小满看着他:“你不会也是被封印的吧?”
“可能。”花自谦收起碎片,“但现在顾不上这些。”
青鸾拿起日记继续翻。后面的页面记录了三十年来的封印过程,提到一个叫“黑丝教”的组织,曾试图破解此地禁制,但全军覆没。
最后一页写着:
【吾知命不久矣,唯愿后来者谨记:黑丝非物,乃执念所化。穿黑丝者,必被其所控。唯有织尽三生情丝,方可断其根源。】
苏曼曼听到这里,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腿环。
金纹又闪了一下。
她忽然想起什么,翻开日记附录页。那里用极小的字写着一行批注:
【堕仙织霞,三世未断。今以血为引,织就婚服九套,折寿三年,换其一线生机。】
她呼吸一滞。
花自谦注意到她的脸色:“怎么了?”
“七姑。”她声音有点抖,“百年前给我缝嫁衣的那个七姑……她早就认识我。”
花自谦皱眉:“你说秦淮河那个裁缝铺的?”
“她不是普通人。”苏曼曼攥紧日记,“她是自愿守在这里的。”
林小满挠头:“所以咱们现在是进了个前代大佬的退休养老房?”
“是坟墓。”青鸾突然说。
众人一静。
她指着密室角落:“那里有具棺材。”
大家这才注意到,靠墙的地方确实有一口石棺,颜色和岩壁接近,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棺盖没合严,露出一条缝。
花自谦走过去,用蜀锦挑开缝隙。
里面没有尸体。
只有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黑色长袍,袍角绣着一朵褪色的并蒂莲。
林小满凑近看了一眼:“这袍子……是不是跟黑丝教那帮人穿的一样?”
苏曼曼摇头:“不一样。这件是母本。”
“啥意思?”林小满问。
“意思是。”她声音低下来,“所有黑丝袍,都是从这件复制出来的。”
花自谦盯着那件袍子,忽然伸手去拿。
“别碰!”苏曼曼一把抓住他手腕。
他回头。
她眼神很急:“这件衣服里有东西。我没看清是什么,但它的‘因’还没断。”
花自谦停住手。
青鸾走到石棺前,玉笛轻点棺沿。笛身震动了一下,发出一声短鸣。
她皱眉:“棺材是空的,但魂气没散。穿这件袍子的人……还没死透。”
林小满后退一步:“所以咱现在是在谁的老窝里?”
没人回答。
苏曼曼忽然弯腰,从日记夹层里抽出一张薄纸。纸上画着一幅人像,是个女子,穿着旗袍,背对着画面站立。
她一眼认出那身形。
“这是我。”她说。
花自谦接过纸看了看:“不,是你前世。”
画像下方有一行小字:
【民国二十三年,织霞跳染缸当日,吾以命续丝一线。此恨无终,此缘不断。】
密室陷入沉默。
油灯的光微微晃动。
苏曼曼把纸放回日记,手指有点抖。她抬头看向花自谦:“我们是不是……早就来过这里?”
花自谦没说话。
他心口的金针,正烫得厉害。
就在这时,供桌上的油灯突然熄了。
同一秒,石棺里的黑袍,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