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大事之后,她却感受到了久违的平静气氛。
纪禹琛静静地看着她的眼睛,那眼中清晰地露出了鲨鱼鳍般的浅红和包裹着瞳孔的轮廓。
徐凌觉得,明明还没到花期,心里却莫名地有些发毛。
镜片,他不是应该重新戴上吗?
徐凌正想着这些荒唐的念头,纪禹琛先眯起眼睛问道。
和他那张看似高兴的脸不同,他的声音低沉得多,带着不满。
“我的脖子又酸又疼,你有没有对它做什么?”
啊……
徐凌明白过来,看来他说的是她出手导致他晕倒的事。
“我只相信你说的话。”
“那是……”
“我不喜欢麻醉,只是缝合的程度,清醒地接受更舒服。我知道手术台上会发生什么。就算心怀不满的人也不会粗鲁地攻击教官的脖子,不至于那样。”
“……”
“那是什么表情?”
纪禹琛抬了抬眉梢,停顿了一下。
徐凌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表情僵硬了,她默默地站了起来。
她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神情,于是把视线垂下,解开有些凌乱的头发,重新开始扎。
在用手指梳理头发,转了两圈发带的过程中,她淡淡地说:
“昨天教官你要找漂亮的女人。”
“什么?”
“说是教官的老婆。”
“……!”
“你当时发脾气让我代发信息。”
“……等一下。”
“但名字和电话号码,你一直没说。”
“……”
“她是不是以前做过艺人?”
看着那个哑口无言的男人的脸,徐凌觉得自己像是被戳中了痛处。
不,谁没有曾经爱过的伴侣呢……
她也有过一个像磐石般可靠英俊的丈夫……
她避开他那张有些茫然的脸,径直下了床,踉踉跄跄地向病房门口走去。
她本以为睡一会儿起床就没事了,但再次面对纪禹琛的那一刻,除了那张从未僵硬过的“面具”外,似乎还有什么别的情绪要满溢出来,需要擦去。
她丑,她漂亮……
但是,如果打起来 她会赢。
摔跤 她赢,格斗 她也赢。
一种莫名的羞耻感涌上心头。
一想到连小学生都不会有的幼稚想法,徐凌自责般地皱起了脸。
她觉得,还不如像以前那样,在泥泞中打滚,把这个教官揍个半死,然后狠狠盯着他比较好。
“等等,徐凌,那是……”
晚了一拍,纪禹琛想抓住她,但他受伤的脚似乎动弹不得。
听到他拖动脚的声音,徐凌最后转过身来,脸上带着不太好看的神情。
“别动。”
“那你就别走远,这样就行了。”
“……”
徐凌屏住呼吸,漫不经心地望着那个看上去很不安的男人,开口说道:
“你知道吗,我一直恨着恨着,教官你说你会和我一起承担。”
“……!”
“难道……教官也像我一样,因为忘不了过去的人,想继续把妻子放在心上,所以才内疚地说那些话吗?好像装出一副雅量十足的样子就没关系了?”
“什么?”
“如果你觉得这样公平,那我就不奉陪了。”
徐凌眉心蹙起一道深沟,补充道:
“那样简直就像四个人一起生活。”
一想到自己不经意间说出了口,徐凌的心情就更加低落了。
她觉得,还是这样不好。
再也不能让纪禹琛成为她的共犯,也不能成为她的帮凶。
现在看来,他反而成了阻碍。
一瞬间,她本能地觉得应该暂时远离这个男人,便想迈开腿。
“我很抱歉我是一个不擅长换位思考的人。但是——”
徐凌像是要亮明底线,双手叉腰,低下头。
“教官,这个不行。”
“……!”
“你可能很无奈,但我,”她顿了顿,“不喜欢分享。”
徐凌挠了挠皱着的额头,拉开了推拉门。
“所以,收起你的‘关怀心’,别去散步了。”
她就这样走出病房的那一刻,哐啷——!
一声巨响撞击着她的耳膜。
她吓了一跳,目光转向声音来源:一个翻倒在地的轮椅,只有轮子还在空转。
在一片微妙的静寂中,倒地的轮椅旁,身材魁梧的纪禹琛一脸冷峻地伸出手臂。
“你过来。”
“……!”
“你走近点,跟我说说。”
“这是干什么……”
“你可以不懂什么换位思考之类的,过来一下。”
他焦急地揉了揉脸,挑衅似的挥了挥手腕。
“我什么时候说过四个人一起住?两个人就够了。”
光从他脸上看不出是生气还是别的什么情绪。
这时,纪禹琛张开了双臂。
徐凌被他这个举动弄得一僵,只是远远地看着他。
他却变得无比泰然。
然后,他脸上浮现出一丝莫名的焦急,又旋即消失。
“徐凌,我脚受伤了,还是你脚受伤了?”
“……”
徐凌看着他那副像是随时要忍不住动手的样子。
不对,谁会张开双臂让人打……
而且,他再怎么装病,那一夜之间就恢复了健康血色的脸庞和结实的肩膀,也一点不像病人。
住院期间,他的身体反而像是随时能跃出窗外般,灵活而紧绷,如同小提琴的弦。
“你好好想想,我数到三,就从那扇门开始锁上。”
“……”
“顺便说一句,今天是我生日。”
“……”
“你现在不动,以后要加倍奉还。”
徐凌觉得,在迫使人面对现实这方面,他确实很有一套。
结果,徐凌还是输了。
她像是打了败仗似的走过去,把打翻的轮椅扶起来,然后被纪禹琛紧紧抱住,直到脖颈间渗出滚烫的汗水才被放开。
准备好散步的两人收拾好行装,向室内公园走去。
徐凌推着他的轮椅,走在一条修整得相当漂亮的小路上。
“本来这种漫无目的的散步,就够让人讨厌的了。”
徐凌看着身前轮椅上纪禹琛那线条清晰而结实的脖颈。
“为什么?”
“这一点你应该也试过就知道了。移动到作战基地时,基本是无条件的快步走。无论是前进还是后退,都是擅长奔走的人,没问题就完成了任务。但是如果是散步的话……”
他停顿了一下。
与此同时,徐凌以一种新奇的心情看着窗外变换季节的风景。
她想,这样的道路,靳宪会牵着看不见前方的她的手走吗?
当她的视力越来越差,直至完全失明时,没有他的手,她连一步都迈不开的时候。
靳宪总是像把掉进狭窄坑洞里的她轻轻抱起,重新放在阳光下。
“……我只会记得季节的流逝,所以我不喜欢。”
“……”
徐凌按下了不由自主浮现的旧日记忆,重新把从纪禹琛肩上滑落的毯子给他围好。
她的手因短暂的接触而仓促收回,纪禹琛见了,摇摇头,似乎觉得有些好笑。
她把轮椅推到阳光充足的地方停下,自己在旁边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徐凌犹豫了一下,先开口问道:
“你今天生日?”
“虽然是当作借口说的,但其实我并不在乎生日。”
纪禹琛的脸似乎僵硬了起来,好像她提起了比散步更让他讨厌的话题。
“我也不喜欢过生日,‘生日’这个词,我讨厌。”
“……”
在托儿所长大的她,一到生日就会在巧克力派上插几根巧克力棒,然后唱歌。
但是,除了知道他祖父是R国人之外,徐凌对他一无所知。
那一刻,她停顿了一下。
Russia……
他也是Russia血统吗……
她的目光蓦地深沉起来。
“我小时候过生日那天,父母都去世了。然后几年后的生日,房子出了事故爆炸了。长大成人后的一个生日,那些曾经帮助、抚养过我,如同家人般的同事们,却在我背后捅了刀子。”
“……!”
“也许是瞄准了我的财产之类的,但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些像家人一样的家伙们,他们把蛋糕拿到我面前,点燃蜡烛,喝醉了酒,放着鞭炮,然后一下子朝我冲过来的那副嘴脸。”
徐凌不知道他这条腿是怎么受的伤。
但第一次听到纪禹琛的过去,还是让她全神贯注。
尽管天气回暖,冰冻的土地正在融化,和风吹拂,她却什么也感觉不到。
他看了半天公园里跑来跑去的小病友们,干巴巴地笑了笑。
此刻,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只有不幸才会被邀请来参加我的生日,这算是我高兴的事情吗?对我来说,这是我想舍弃的一天。”
纪禹琛帅气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如诗如画,但从这个不庆祝生日的男人身上。
徐凌却感受到了一种深深的自我厌恶。
她盯着那张仿佛戴着外壳的脸,冲动地拉过他的轮椅。
无声滚动的轮子停在了徐凌坐的长椅正前方。
两人的膝盖碰在了一起。
她想起自己,一到靳宪的生日就变得忧郁。
想给他买漂亮的蛋糕,但当天总因为行动不便而把蛋糕弄翻在地。
在想给他买好礼物的百货商店里,不小心打碎了名牌香水,之后就再没踏进过那扇大门。
因为遇到了身体不便的她,她的丈夫既得不到应有的祝贺,也得不到应有的爱,这让她感到很可怜,产生了一种奇怪的自卑感。
而这份心情,只要到了世界上最应该幸福的靳宪的生日那天,就像瘟疫一样爆发出来。
无论准备什么都觉得配不上他。
这样的话,她宁愿献上自己除了眼睛之外完好的一切,但为了掩饰那扭曲的心,她总是勉强拿起笔写贺卡。
在他面前,要笑得若无其事是一种煎熬。
正好听到不远处传来孩子们追逐滚动的皮球、咯咯笑闹的声音。
徐凌紧紧抓住轮椅扶手,俯下身。
纪禹琛的眼睛瞬间瞪大了。
靳宪,对不起。
她好像真的成了坏女人。
这个念头在徐凌脑中一闪而过。
“——!”
下一秒,眼神坚定的徐凌,凑近前,用自己的嘴唇覆上了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