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凌坐在街边的长椅上,感觉心里好像缺了点什么,有些坐立不安。
她的皮肤苍白,没什么血色。
眼神有些飘忽,看向不远处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时,带着几分不谙世事的天真。
她身形瘦削,个子却不矮,只是没什么肌肉线条,整体给人一种不太真切的感觉。
那个男人有些局促地站起来,随即又在长椅上坐下。
他挺直了腰板,但坐姿却透着点古怪。
他朝徐凌这边瞥了一眼,然后规规矩矩地将双拳放在膝盖上,像个时刻留意长官脸色的士兵。
“我们以前见过?”
徐凌随口问道。
对方像是被吓到一样,猛地又站了起来。
“啊,没有没有!就是觉得你很好看,不是,我真的不认识你,是第一次见。”
“……”
徐凌没有作声。
“漂亮,因为你很漂亮。”
“……”
“你不太上相吧?脸很立体……啊……对不起,对不起!”
这都什么跟什么?
徐凌暗自思忖,这算是搭讪吗?
“我一时冲动……啊……不,不是那种、那种坏心思……”
“……”
“对不起,我是第一次见面……!第一次……因为真的是第一次见面……”
徐凌警惕地皱起了眉头。
这年轻人每说一句话都紧张得满头大汗,苍白的脸上混合着狼狈和一种莫名的悲伤。
最后,他慌忙打开背包,似乎打算收拾东西离开。
徐凌心想,他总算要走了。
然而,那背着包的男人并没有立刻离开,反而皱着眉头紧盯着徐凌,目光里透着异常的焦躁。
他到底想干什么?
徐凌蹙着眉,下意识地扫视了一下四周。
她认识他吗?
徐凌心里琢磨着,是不是很久以前,在某个不经意的场合擦肩而过?
随后,她看到那青年表情僵硬地摇了摇头,把帽子又往下压了压,抓着背包带的手也更用力了。
“姐姐——!”
就在这时,一个滚过来的皮球撞在她脚尖上弹开,接着一群孩子吵吵嚷嚷地围了上来。
孩子们拉着她的裤腿,七嘴八舌地嚷着:“姐姐,你怎么来了呀?那边那个叔叔天天一个人来这儿等着呢——!”
“啊……”
徐凌有些慌乱。
“姐姐不来,我们都没法玩轮椅和茶具了……!”
徐凌有点冒汗,轻轻推开孩子们:“小声点,叔叔会生气的,快去……”
她半弯下腰,想悄悄从长椅溜走,但孩子们的话让她身体猛地僵住。
“对,就像上次那样……!这样叔叔才会帮你推轮椅呢,姐姐……”
徐凌只转动眼珠,飞快地瞥了一眼纪禹琛所在的方向。
还好,他似乎对周围发生的事没什么兴趣,只是坐在那里。
必须在他发现之前赶紧走。
徐凌心头一紧,没想到才刚坐下这么一会儿,事情就变成这样。
“……你和那个人做了那种、那种事吗?”
旁边那个一直眯着眼的青年突然把脸凑了过来。
孩子们还在她腿边闹腾,好像随时会跑开,而那个男人则像头牛一样眨巴着他那双干净的眼睛看着她。
“嘘,大家小声点——!”
徐凌挥着手,试图安抚这群孩子,同时悄悄挪动身体,计算着逃跑的角度。
“不是的,别瞎说……姐姐现在要走了。”
“你要去哪里?”
一个孩子问。
“呃……我去趟远门……”
“连这么大的背包都背了,到底要去哪里?”
这次发问的不是孩子。
“去坐船……”
“你为什么要去坐船?”
面对这紧追不放的追问,徐凌下意识地回答着。
等她回过神来,才发现和她对话的不是孩子,而是邻座的那个青年。
不知何时,那青年已经完全摘掉了帽子,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那眼神突然变得锐利,怎么看都不太正常。
“那……是不是太危险了?船那么小,海那么大……”
“什么?”
徐凌不解。
“你还带着这么多行李……还是跟家里人说一声再走……”
“我说你……”
就在徐凌忍无可忍,想要发作的时候,那青年却掏出手机,飞快地敲打着什么。
他紧抿着嘴唇,用力按着屏幕的样子,显得有些焦急。
吱呀,吱呀——远处传来轮椅车轮滚动的声音,听起来并不顺畅。
一种即将爆发的心跳声敲打着徐凌的胸口。
她屏住呼吸转过头,果然看到穿着病号服的纪禹琛正推着轮椅过来,脸上带着发现猎物般的表情。
如果在这里被抓住,去找靳宪的最后机会就没了。
危机感让徐凌头脑发懵,她猛地扭头想跑,就在这一瞬间,有人抓住了她的背包。
是邻座那个多事的青年。
“——!”
那一刻,她脑中一片空白。
身体凭着本能反应,瞬间发力,像是要折断那像树枝一样伸来的手臂。
她毫不留情地一脚踢中对方膝盖,趁他跪倒在地时,用胳膊肘死死勒住了他的脖子。
她朝着纪禹琛的方向急切地喊道:
“别过来……!就站在那里说!我没时间跟你耗,我只是顺路过来一下!”
纪禹琛看着被她挟持的无辜市民,动作一顿,脸上表情变得僵硬。
徐凌挟持着人质,悄悄向后退。
纪禹琛低声咒骂了一句。
一会后,手机再次响起。
徐凌身边跟着那个略显萎靡的青年,她一边快步走着,一边按下了接听键。
这是自那个混乱的吻之后,她接到的第一个来自纪禹琛的电话。
“我明明告诉过你别过来……!”
她开口便是不耐烦的语气。
“好了,先把那只手放开。”
听筒里传来纪禹琛低沉的声音。
“你看上去像个变态,随便抓着人。”
“什么……”
徐凌愕然。
“我说得对吧,是你自己撞上来的,非要说的话,大概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冰冷的威胁透过电话传来,被她勒着的青年吓得一哆嗦。
“三、二……”
纪禹琛盯着紧贴在一起的两人,开始倒数。
那青年摇摇晃晃地想挣扎,徐凌却把他勒得更紧了。
眼看纪禹琛大步逼近,像一团乱麻般缠在一起的两人同时感到了不安。
“别动!教官你别过来!你再靠近,我就把这个人……!”
徐凌尽可能地拖延着。
“你在这里搞什么鬼!”
他厉声质问。
“……什么?”
电话那头的声音顿了一下。
徐凌凶狠地皱着眉头。
被她挟持的无辜青年也显得很激动,满脸通红,肩膀不停发抖,却似乎并不是特别害怕徐凌,反而不敢抬头看纪禹琛。
纪禹琛沉默地握紧拳头,伸手将刚才被打翻的轮椅扶正。
看样子一场风波暂时平息,徐凌赶紧切入正题。
“我就是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你好好治疗……”
“去哪里?”
病号服下,能看到他胸口肌肉的轮廓异常明显。
“我说要一起离开的时候你躲着不见,现在却要一个人走。”
徐凌能清晰地想象出纪禹琛冷冷抿着嘴唇的样子,但她要去寻找靳宪的事情,始终无法说出口。
曾几何时,他们也能面对面坐在餐桌旁,无话不谈……
说到底,这个男人……
让他独自一人待在医院,对他来说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吧。
她心里闪过一丝犹豫。
“虽然是暂时的,但我现在是特保队的一员。”
她最终说道。
“…什么?”
“就几天时间。”
“你现在才说……!”
阳光反射下,纪禹琛漆黑的头发闪着阴沉的光泽。
他像是看到了海市蜃楼一般,眉头紧锁,随即用一只手捂住了眼角。
他的嘴角无奈地向上扯出一个弧度。
电话里传来一声微弱的、像是在躲避什么的叹息。
“我给了你时间让你假装自己是个好人,但这都是狗屁。”
“……!”
“我每晚都梦到你,结果一周后出现的你,却抱着一个活生生的男人。”
“这是……!”
“徐凌你可真他妈善良,不是吗?”
谁都听得出这是反话。
徐凌冷冷地看着电话那头那个嘲讽着的人。
“但说来有趣,一看到你,我的头痛就消失了。所以我还是无法放下对你的执念。不管怎么想,你在我看来,都像是一只可以随手碾死的小狗,却又偏偏适合我的本性。”
自嘲的声音里夹杂着淡淡的笑意。
“就一次,真想把你当成不知道哪里来的垃圾一样对待……”
后面的话徐凌没有听进去。
站在阳光下的纪禹琛,给人一种如同陷在坑里动弹不得的感觉。
明明笑着在说话,语气也算平稳,但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即使在人来人往的地方,他也显得异常孤独。
徐凌只庆幸他没有真的冲动地跑过来。
话说回来,他其实也可以好好说话的吧?
被她用胳膊肘勒着的青年已经停止了反抗,只是温顺地跟在她身边。
看着纪禹琛离自己越来越远,徐凌冲动地开口了,打断了他的话,尽管她还没想好具体要怎么承诺。
“那我们再等等。”
“…….”
“你说我在你梦里也出现过,可有的人想见一面都难,这对你来说不是很好吗?你好好治疗,别总想着我和你前妻什么的,也别偷偷说我坏话。”
“……!”
“如果一定要的话,我会告诉你名字和联系方式的。”
“我下次再来。”
她脸上挤出一个有些尴尬却又努力展现的笑容。
这句话让纪禹琛如同被雷击中一般,僵在了原地。
他用目光追随着她远去的背影,像寒风扫过般喃喃自语。
“……是吗?”
徐凌脚步一顿,但没有回头:“什么?”
“如果我的脚好了。等你再回来的时候。”
苍白的阳光照在他那仿佛被无形之手扼住的脖颈上。
徐凌不知道这话究竟意味着什么,只觉得心跳骤然加速。
这大概就是他们两人的告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