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音末尾传来轻微的咳嗽声和纸张翻动的声音。看似轻快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伴随着一段欢快的歌词——“说有老公了,说有老公了”——反复流出。
录音就这样戛然而止了。
纪禹琛呆呆地盯着已经暗下去的手机屏幕。他原本苍白的脸,在短暂的沉寂后,扭曲得十分难看。
该死的……
他原本清明的眼神瞬间布满了愤怒的血丝,如同闪电划破白纸。
国情院副院长和R方的副官,竟然就“夜枭之笼”这一级机密作战进行了如此坦诚的交谈。
这段录音甚至暴露了那位周副院长的心思——连他这个作战当事人都被蒙在鼓里。
握着手机的手掌上青筋暴起。
难道这录音是伪造的吗?
一个毫无可信度的文件?
他首先想到的是恐吓。
但是,周雪轩已经是国情院最年轻的副院长,她的地位和野心,还能用什么来威胁呢?
除非她有足以摧毁其政治生涯的致命弱点……
突然间,他的思绪猛地中断了。
他回想起特保组前往Sakhalin之前,周雪轩那混杂着兴奋、防备和一丝犹豫的神情。
她早就该知道,连关于“夜枭”的简单信息都是经过她按自己意愿编辑后传递的……
因为他妈的,他当时又没疯。
此外,录音里基亚那得意洋洋、炫耀般的笑声更是让他发出一声冷笑。
他用力咬紧牙关,这时,手机响了起来。
打来的不是他等的那个人。
“组长……听说您受伤了,身体还好吗?我能不能去探望您?我保证绝对不靠近十米以内……”
刚拿起手机,听筒里就传来罗文昌急切的声音。
他揉了揉僵硬的后颈,眯起眼睛。
“我没事。文昌,我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哦,那个……!国情院周副院长和姜泰坤之间的联系已经确认了。包括他们手下的一些高层管理人员。多亏了组长您给的标签,证据都找到了。”
“辛苦了。”
“那您真的要辞职吗?”
“……”
“您的辞职信被受理后,您打算去哪里?”
“我本来……想重新安个家。”
话不经意间溜出了口。
隐藏意图、言不由衷,这种本性难道就改不掉吗?
纪禹琛嘴角扭曲了一下,转动了一下刚包扎好的脚踝。一阵剧痛袭来,但他咬紧牙关忍住,双脚撑着地,从床上站了起来。
他眉头瞬间紧蹙,但那如同蜡像般凝固的面庞上,某种情绪已经彻底消失了。
“你秘密调查一下周雪轩,都参与过什么活动。”
“……什么?”
“有没有出入俄罗斯的痕迹?”
这突如其来的指令让电话那头的罗文昌明显迟疑了一下。
“等,等一下组长……!为什么目标突然变成了周副院长……!”
“周雪轩——”
据说,曾有特工潜入了凛冬之城后失踪。
记录了凛冬之城最后一天的景象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当时的消息来源也表示,只是道听途说,并不清楚确切情况,甚至不知道那名特工的名字、性别,一无所知。
突然,男人的脸色变得冰冷。
“我怀疑,她过去可能就是一线的外勤特工。”
他用冰冷的眼神凝视着窗外。
——————
这一周过得比想象中更快,也更平静。
自从手机不再响起之后,她反而觉得有些异样。
之前每次铃声响起,她总觉得会接到斥责的电话,但这几天如此风平浪静,反而让她觉得奇怪。
徐凌开始一点点收拾行李,没有告诉任何人她将参与Guinea任务的事。
一旦在F国港口集合,然后沿着Atlantic海岸线前往Guinea,这趟行程至少需要几周时间。
而在彻底离开之前,一股冲动攫住了她——她想去打开丈夫那间久未踏足的房门。
但当她将那把旧钥匙插进锁孔时,脚步却顿住了。
那个她和纪禹琛接触的场景就像不请自来般撞入脑海,让她停在了原地。
身体被用力抵在门上,以及那灼热而粗暴的吻不断吮吸的感觉。
这段突如其来的记忆让她的脖颈瞬间变得火烫。她用力抿紧了嘴唇。
熟悉的味道,如今却感到陌生。
洁净的白布覆盖在一些物品上,似乎在无声地宣告着物是人非。
过去,看到这些东西她会心绪不宁,想哭,想砸碎一切,想紧紧抱住回忆。
曾有段时间,她一步也不敢离开这个房间。
但现在,这一切感觉像是遥远的往事。
被这股陌生的疏离感攫住,徐凌只能怔怔地站着。
这时,口袋里传来的震动让她猛地回过神,勉强动了动手臂接起电话。
“喂……许娜……”
“姐姐,我查过了,确认是定位器没错!”
听着这话,徐凌低头看了看贴在她手腕上的那片透明薄膜贴片。
“姐姐你给我的这个塑料片,就是能实时反馈位置信息的追踪标签。”
那么,就像基亚说的,机会只有一次。
徐凌不知道未来会遇到什么情况,为了做好万全准备,她事先在手腕上贴了定位追踪器。
以便在关键时刻能凭着本能反应,将其贴到目标身上。
“姐姐一定要注意安全啊……!”
“谢谢。”
她淡淡地回答。
许娜的声音突然拔高了。
“我不是在说空话!那里现在是新冷战的前沿阵地,什么势力都有,不管是Z国人还是m国人都在那边角力,所以根本没什么道理可讲的!而且Guinea那个独裁者,又因为Z国的密切关注,连自己的钱都没法动用自己的力量转移……!”
“所以说,这很好。”
“耶?”
徐凌无声地扬起了嘴角。
Guinea任务,是特保队从进行舰艇训练时就非常渴望参与的任务之一。
从纪禹琛那里听到作战概要——需要像闯关一样通过驻守在那里的Z国军队控制的港口——那时开始,她就对此很感兴趣。
“我最担心的,就是一点小麻烦演变成无法收拾的外交问题。”
“……”
“而这一点,对我们国家来说,应该也是一样的。”
“……等等,姐姐,等等,”
“许娜,你知道在海上航线上,最需要警惕的敌人是什么吗?”
她这个问题让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呻吟,好像对方再也不想听下去了。
“姐姐你又……”
许娜带着惊恐的声音嘶哑地传来。
至少试三次。
如果失败了两次,总会有一次成功。
徐凌伸手拂开一层白布,直面那些属于靳宪的物品。
“这一次,才是真正轮到他来抓我的时候了。”
——————
“徐凌!”
陈浩杰从脖子到脸颊都覆盖着一片刺目的烧伤痕迹,但他依然笑着,声音洪亮。
听到这铿锵有力的声音,徐凌一直紧绷的肩膀才稍稍放松下来。
在前往机场的路上,她听到了陈浩杰醒来的消息,便立刻匆忙赶往医院。
即使是如此可怕的伤势,似乎也没能吞噬他的活力。
他神采奕奕地说,等体力一恢复,马上就会进行皮肤重建手术。
这种特有的、健康的乐观性格,让她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了靳宪。
徐凌不动声色地望着他。
“不过你背着背包是要去哪儿?徐凌你要出门吗?”
“啊……我刚打扫完房子。”
这是一个谁听了都知道是假的蹩脚借口。
在事故现场,徐凌是第一个上前查看失去意识的陈浩杰的情况的人。
此刻,她看着陈浩杰身边围着一群七嘴八舌探望的人,便悄悄退出了病房。
出了住院楼,她加快了步伐。
她把那个像登山包一样鼓鼓囊囊的背包重新固定好,穿过室内公园时,双腿却猛地停了下来。
这是一周后她才再次见到的脸。
在不远处的阳光下,纪禹琛独自坐在轮椅上,正在摆弄手机。
他脚上那原本厚如泡沫塑料的绷带不知何时已经变得扁平了许多。
他似乎正用那只没有受伤的脚,带动着轮椅无意识地前后微微晃动。
那样子像是在焦躁地寻找着什么。
徐凌静静地望着那个男人,然后悄无声息地在角落的长椅上坐下。
这是一个恰到好处的盲区,不会进入纪禹琛的视线。
“嗬……!”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咚”的一声,一个人影重重地一屁股坐在她旁边的长椅上。
徐凌吓了一跳缩起身子,看向那个明显是跌坐下来的年轻男人。
大概二十岁出头的样子。
帽子滑落些许露出的脸庞还带着稚气,不知是否因为哮喘,他正手捂着胸口,脸色发白。
他的视线一直无法从徐凌脸上移开,随即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慌忙取下塞在耳朵里的耳机,并迅速移开了目光。
他有着普通工科大学生的装扮,身旁放着灰色的笔记本电脑,还有没吃完的三明治和香蕉牛奶。
那台打开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一个未知的程序正在快速运行。
她的目光刚转向那块黑亮的屏幕,对方就闪电般伸出手臂,“啪”的一声,极其粗鲁地合上了笔记本电脑的盖子。
徐凌与他对视上目光,看到对方紧张得喉结上下滚动。
“夜,夜枭……徐……凌……不,啊,再见,不,很高兴认识你,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