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济是被亲卫兵扯着胳膊从榻上拽起来的。他昨夜跟部将议事到三更,这会儿还光着上身,头发散乱地贴在脖颈上,连裤子都只穿了条衬裤。
“怎么了?!”他刚睁开眼,就看见帐外的火把晃得吓人,亲卫兵的甲胄上还沾着血:“将军快走!末山蟒的人杀进来了!”
话音刚落,帐帘就被一把刀挑开,寒光直逼孔济面门。
亲卫兵猛地扑上去挡了一下,刀砍在甲胄上,震得那卫兵闷哼一声。
“将军!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另一个亲卫兵扯着孔济的手腕往外跑,孔济光着脚踩在沾着露水的泥地上,冷得一哆嗦,又被草绳绊了个趔趄,差点摔在满地的兵器碎片上。
他回头望了一眼,帐营已经被火点着,浓烟裹在雾里,呛得他直咳嗽……身后的溃兵像潮水般涌来,他连回头捡甲胄的功夫都没有,只能被亲卫兵架着,赤着上身在雾里狂奔,活像只丧家之犬。
陈默比他好不了多少,却多了几分挣扎。
他昨夜宿在偏帐,听见喊杀声时,正披着外衣起身,连忙抓过床头的甲胄往身上套。
甲带还没系紧,帐门就被撞开,两个末山蟒的步兵举着刀冲进来。
“杀!”陈默抽出腰间的佩剑,迎面劈过去,剑锋擦着敌兵的肩膀划过,溅起的血滴落在他刚穿好的甲胄上。
可他刚挡开这两个,更多的敌兵就涌了进来,偏帐的梁柱被砍得摇摇欲坠,外面的混乱声越来越近……他瞥见营外的旗帜倒了一片,辽军的士兵像没头苍蝇似的乱跑,连自己的阵型都乱了。
“将军!守不住了!”亲卫兵砍倒一个冲过来的敌兵,回头大喊:“再不走,就要被围了!”
陈默望着眼前的混乱,咬了咬牙……他知道这仗没法打了,雾太大,看不清敌我,士兵们只顾着逃命,连指挥都传不出去。
他最后挥剑砍断了缠在腿上的营帐布,被亲卫兵护着往后退,脚步踉跄地跟着溃兵往营外跑,甲胄上的铜扣撞得叮当响,却再没了往日的威严。
末山蟒站在雾里,横刀上的血滴落在地上,晕开一小片深色。
他喊着“抓孔济!抓陈默!”,可雾太浓,放眼望去全是晃动的人影,根本分不清哪个是敌将。
身后的部卒还在清理残兵,营寨里的火越烧越旺,烟混着雾,把天染得灰蒙蒙的。
他攥着刀,心里又喜又憾……喜的是这劫营杀得辽军溃不成军,憾的是让两个主将跑了。
晨雾帮他撕开了营寨的口子,却也给了敌将遁逃的遮掩,这一场大胜,终究还是留了个尾巴。
五雾裹着深秋的寒气,浓得能攥出水来……五步外看不清人影,只剩兵器相撞的闷响在雾里打旋。
末山蟒就选在这时动了手,这为以勇猛着称的将领,也没有辜负他的这个勇猛的名气,出发前他让自己的步卒每人腰系一根红绸带,刀刃上抹了醒目的桐油,既防己方混战,又能在雾中晃出零星光点,像一把把淬了光的匕首,直插孔济与陈默的大营。
没人敢信他真会在这种鬼天气出击,毕竟在这种鬼天气作战,的确能打出来一个出其不意,但是同时也是可能伤害到自己人的。
辽军营内士兵从睡梦中惊醒,摸黑抓过兵器就乱挥……雾里分不清红绸带,只听“自己人”的喊声混着惨叫,有人被同伴的长枪刺穿胸膛,有人在慌不择路的奔逃中被踩踏在地,肋骨断裂的脆响和绝望的哭喊,在浓雾里织成一张混乱的网。
这哪里是打仗?分明是一场被恐惧驱动的自相残杀。
末山蟒的锐士倒成了雾里的猎手,专挑扎堆的乱兵冲,红绸带在昏暗中一闪,便有一片人倒下。
可以说这场战争,辽军大部分,其实是死在了自己人的手中,毕竟在大雾之中,你很难分辨出来敌我,这个时候,你拿着兵器,对于身边的人,只能一顿乱砍,至于是否友军还是敌军,根本无法辩解,毕竟你没有时间去辨别这个,可能你辨别的时候,你脑袋就掉地上了。
这一战,孔济与陈默的大军倒了大霉……真正被敌人斩杀的,也就一万多人,至少有五万多全折在混乱里,有的被自己人砍伤后流血至死,有的在踩踏中窒息,还有的慌得掉进了营边的水沟,活活淹死。
营地里到处是丢弃的兵器、被踩烂的粮草,还有没咽气的士兵在地上抽搐,活脱脱一场“另类炸营”。
孔济喘着粗气,此时的大雾也逐渐散开了,他看着四周,也算是确保了自己安全,此时在他的身边,则是赫连隆,眼睛里冒出狠光。
他一把抓住赫连隆的胳膊,指甲几乎嵌进对方肉里,嘶哑着下令:“你带我的亲兵,回去把粮仓烧了!”
绝不能让末山蟒拿到一粒粮!”赫连隆愣了愣,胃里一阵翻腾……此刻雾已经散了些,晨光正一点点照清营地里的惨状,回去烧粮仓,无异于往末山蟒的刀尖子上撞。
可他不敢反驳,毕竟现在投靠到段豪这里,他是没有办法,继续当二五仔了,南边的将领很多都是他曾经认识的人,说他“反复如小人”,真要是叛了孔济,他连个容身的山洞都找不到。
赫连隆咬了咬牙,从孔济手里接过鎏金令符……那令牌还带着孔济的体温,却烫得他手心发疼。
他骑着马往回赶,沿途收拢了几百个惊魂未定的残兵,毕竟虽然孔济说带他的亲兵去,其实就给了他俩人,主要用来监视他……
到了粮仓外,他让士兵往草垛上泼煤油,火折子一扔,浓烟瞬间窜起,把刚亮透的天又染黑了半边。
末山蟒的人已经察觉到动静,喊杀声越来越近,赫连隆没敢多等,看火舌舔着粮仓的木梁,立刻翻马就跑,连身后“救火”的喊声都不敢回头听。
等他追上孔济时,衣服上还沾着火星子。
孔济看了眼远处的黑烟,没说话,只是催马更快了些……他知道,没了粮仓,末山蟒就算赢了这一战,也没法立刻追来,而赫连隆攥着缰绳的手还在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