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闭嘴。」他声音不高,却让帐内瞬间安静下来。
「是仙法也好,是妖术也罢,今日若无王少保,我等皆已成为建奴的刀下之鬼,或是那伙不明来历凶徒的枪下亡魂。」
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地扫过众人:「别忘了,他救了我等的命,也救了卢象升,救了大凌河数千将士,如今更是保全了使团,于国于民,皆有功无过。」
张文启急道:「陈部堂,非是我等不念恩情!可这等力量,岂是凡人所能掌控?他今日可救我们,他日若……若心念一转,谁能制之?朝廷法度,天子威严,在他面前又算得什么?」
陈新甲眼中闪过一丝深沉:「正因无法掌控,才更需谨慎。今日之事,诸位需守口如瓶。奏报之上,只可言王少保勇武绝伦,用兵如神,于乱军中率我等突围。至于什么金光、雷霆、挪移……一概不许提!」
他压低了声音,几乎细不可闻:「有些事,不上称没有四两重,上了称一千斤都打不住。是祥瑞还是灾异,是仙师还是妖人,不在于他做了什么,而是在于……朝中诸公和陛下,希望他是什么。」
众文官闻言,脊背发凉,顿时领会了其中关窍。
将王朴塑造成一个勇猛的超品武将,比将他定义为一个身怀异术的方外之人,对朝局、对他们自身,都更“安全”。
毕竟,怪力乱神,儒家不喜且深恶之。
当今圣上已经沉迷修道长生,以黄老无为之道治国,一应事务委诸阁佬决定,不太理会朝政。若再让圣上得知王少保有高深仙法,恐怕幸进是小,圣上更加沉迷此道,国之不幸矣。
与文官帐篷里的压抑算计不同,祖克勇、祖孝义等武将则聚在另一帐篷里的篝火旁,气氛带着一种混杂着后怕的兴奋。
祖孝义狠狠咬了一口烤热的干粮,眼中犹自残存着惊悸:「大哥,俺的娘咧……你是没瞧见,当时那金光……就那么‘嗡’一下从王大人身上冒出来,箭矢射上去就跟撞上铁墙一样!还有那伙放冷铳的贼子,王大人抬手就指过去,嘴里念念有词,那边雪地就炸了!」
一个亲历塔山血战的老哨总接口道:「这算啥!你们是没见着在塔山,王少保一人大战无数埋伏的敌人,当时仙法护身,仙子降临,咱们却看呆了。比起传闻中王大人孤身闯闻香教窝点,那才叫神通!依我看,王大人就是天上星宿下凡,来扶保咱大明的!」
祖克勇相对沉稳,但握着刀柄的手同样青筋暴露。
他沉声道:「都给我听好了!今日所见所闻,烂在肚子里!谁敢在外头胡咧咧,扰了大人的清静,老子第一个砍了他!」
他环视一圈,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咱们是粗人,不懂那些弯弯绕。咱就知道,跟着王大人,能打胜仗,能活命,能杀鞑子!这就够了!从今往后,老子这条命就是王大人的,他指东,我绝不往西!」
这番话引起了周围所有军官的共鸣。他们或许不懂仙凡之别,但他们信奉最朴素的道理——谁能带领他们活下去,赢得胜利,谁就值得他们效死。王小龙展现出的力量,已经超出了他们对“勇武”的认知,上升到了一种近乎信仰的高度。
营帐外,普通的士卒们则聚集在更多的篝火旁,低声交换着彼此目睹的“神迹”,越传越是玄乎。
「我当时离得近,看得真真的!王大人念咒的时候,身边有金龙环绕!」
「胡说!明明是仙鹤!我亲眼看见一只白鹤飞进大人身体里,然后金光就出来了!」
「你们都没说到点子上!关键是最后那一下,咱们几百号人,眼一花,就从那绝地到这了!这不是神仙手段是什么?」
恐惧渐渐消退后,一种与有荣焉的兴奋和安全感开始滋生。有这样一位“神人”坐镇,接下来的路途,似乎也不再那么可怕了。许多士兵甚至偷偷朝着王小龙帐篷的方向叩拜,祈求保佑。
夜深时分,陈新甲独自来到王小龙的帐篷外,正好遇见巡营的祖克勇。
两人对视一眼,目光复杂。
陈新甲拱了拱手:「祖将军,今日多亏将士用命。」
祖克勇还礼,意有所指:「部堂大人言重了。全赖王大人神机妙算,力挽狂澜。末将等,唯王大人马首是瞻。」
陈新甲听出了话里的维护之意,不动声色地点点头:「王少保乃国之栋梁,此番回京,本官定当如实禀明圣上,为其请功。」
简单的对话,两人却已达成了一种无言的默契:共同维护王小龙“勇将”的形象,掩盖那些超出常人理解的部分,以维持使团表面上的稳定,并将这份“功劳”作为共同的政治资本。
当陈新甲走进王小龙帐篷,看到的是盘膝而坐、面色依旧苍白的王小龙。
两名侍女,却已倦极而睡,绻缩在被窝里,只冒出长长秀发。
「王少保辛苦了。」陈新甲语气温和:「贵体伤势如何?」
王小龙睁开眼,平静地回答:「有劳陈大人挂心,王某今日强行运功,带伤施法,真气损耗过大,调息几日便无碍。」
陈新甲看着他,试图从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看出些什么,最终却只看到一片平静的湖泊。
他知道,有些话无需挑明。
「如此便好。」陈新甲点头:「使团暂作休整,后续行程,还需仰仗王少保。尤其是生女真无故出现突袭,据抓到的活口供称,彼等乃受人鼓惑,说我们使团中携带大量财皂粮食,有熟女真人带领他们来埋伏在我等必经之路……看来建奴们尚有异心……此行未必顺利……」
「陈大人言重。」王小龙:「保护使团,乃王某分内之事。但不知此事份属凑巧,或是女真人有意为之。陈大人可有……」
「只要女真人一日不承认,我方出使之行,不得不继续。本官已派人往女真一方追查究竟。」陈新甲:「想来很快便有消息。」
「无妨。」王小龙:「此谷易守难攻,若是彼等有心悔约,纵派来十万大军,咱们有粮有水源,坚守一两个月不是问题。待王某休养好身子,一战杀光来犯鞑虏易如反掌!」
「如此本官便放心了。」陈新甲:「两位祖家将军已经加派手下亲兵紧守谷口,多立拒马陷马坑等,必不让东虏歹人再次夜袭。王少保可安心静养……本官告辞了。」
陈新甲匆匆离去后,王小龙叹息一声。
什么生女真强盗,那有那么巧的事?!
此事若非建州女真鞑子故意安排来犯,他是打死也不信的。
但他们的目的是要双方和谈前施展下马威?或是真有意灭绝大明使团,便是不得而知了。
帐篷外,是数百颗被震撼、猜忌、敬畏和希望填满的心;帐篷内,是深知力量暴露后、前路必将更加波澜云诡的穿越者王小龙。
使团的命运,已然与这位身怀秘密的“王总兵”紧紧捆绑,驶向更加未知的迷雾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