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代皆行秦政制,万年咸用始皇心。
王朝更迭如潮起潮落,但历代制度,基本没有脱离郡县制的框架。
自大秦帝国东出一统天下后,丞相王绾和廷尉李斯,关于天下制度,产生了激烈的分歧。
丞相王绾认为,主张效仿殷周,重树封建制度,并且提出了王绾三问,每一问都让李斯哑口无言。
一:大秦虽然攻灭了六国,可这些六国之人还在谋求复国,根基不稳,立子弟为王、功臣为诸侯,分镇各方以安天下。
如果不分封天下,六国余孽起兵复国,如何镇压?
二:诸侯初破,燕、齐、荆等地极远,不为置王,毋以镇之?如果不分封诸王,又如何管理遥远的地方?
三:则是边疆塞王,内有六国余孽谋求复国,外有匈奴势大,如果不分封册封,如何保证边疆的安宁?
这三个问题,都是非常现实的问题,但最终始皇帝还是采纳了李斯的郡县制建议。
始皇帝认为,天下之所以有春秋战国乱战,就是因为诸侯王公,今天天下刚定,就急于分封,想要求得天下安宁,岂不是更难?
同样,这三个悬而未决的问题,最终覆灭了大秦。
等到汉朝的时候,分封子弟为王、立功臣为诸侯,但始皇帝的担忧立刻发生了,诸王及诸侯在汉初就开始攻伐。
为了削弱诸侯和藩王,汉景帝三年,汉景帝启用晁错开始削藩,反对削藩的藩王和诸侯们,搞出了七国之乱。
虽然汉景帝诛杀晁错,并且击败了七国联军,但地方割据势力和朝廷专制皇权之间的矛盾,仍然势如水火。
后来,贾谊在《治安策》里提出了:欲天下之治安,莫若众建诸侯而少其力,力少则易使以义,国小则亡邪心。
通过增加诸侯数量来分散其实力,藩王、诸侯的力量薄弱了就容易驱使,他们的封国国土减小,就没有那么多野心了,基于贾谊的这一主张,阳谋推恩令开始推行。
中国,就在朝廷和地方的紧张、复杂博弈中,走过了数千年的岁月,同样,央地矛盾也始终贯穿着大明王朝,左右着历朝历代的兴衰。
朱翊钧愿意听听大明士大夫们的想法,看看他们对这个紧张、复杂的博弈,有怎么样的看法,又有怎样的设想。
秦李斯、汉贾谊、唐柳宗元等等历朝历代的先贤们,无不观察到了这一矛盾,并且基于央地矛盾,希望设计出一套更加合理架构。
历代先贤,莫不是殚精竭虑,穷尽心智。
朱翊钧带着张居正、戚继光来到了鹿鸣轩,国朝三巨头齐聚,他们就是权力的本身,安全是可以得到保证的,这是计划内出行,缇骑已经完成了清街和盘查,甚至皇帝所在的天字号包厢,整层就只有缇骑的人。
皇帝很喜欢看热闹,已经看了这么多年热闹,连个安保都做不好,缇帅也不用干了。
朱翊钧见到了一个老熟人,来自无锡的士大夫顾宪成。
万历五年殿试,朱翊钧专门把顾宪成的名字从进士名单上划去。
这绝不是权力的小小任性,因为顾宪成输送贿赂孙继皋三万五千两白银,孙继皋科举舞弊案爆发后,顾宪成等十五名进士被划去了名字,同样褫夺了他们的功名,五代不得科举。
这个顾宪成因为没有功名,所以穿着一身素儒袍,静静的坐在戏台的正中央。
“一眨眼,都快二十年过去了。”朱翊钧十分唏嘘,没想到时隔十七年,居然还有再见之时,顾宪成也从当年意气风发的学子,变成了两鬓略微有些斑白的老学究。
张居正听儿子提起过顾宪成那些人的遭遇,顾宪成当初的主要竞争对手是焦竑,现在焦竑还在格物院做格物博士,对大明生产力进步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但顾先生这些人的遭遇,就让人十分感慨了。
顾宪成和一些友人在无锡梁溪重建了龟山书院,并且挂出了‘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的对联,把龟山书院改名为了东林书院,试图人文荟萃、议论国事。
结果这牌子刚刚挂出,就被苏州知府以‘妄议国事、擅自聚讲’为由,勒令关停。
地方官员常常处于‘事上’和‘安下’的矛盾之中,而且通常几乎所有的流官,都会选择事上以求升转。
因为科举舞弊案的牵连,被皇帝亲自划去了名字,革除功名、永不叙用且五代不得科举的顾宪成,在苏州知府眼里,就是个天大的雷。
为了顾宪成被雷劈的时候,不被牵连,苏州知府直接勒令关门。
顾宪成等人创建的东林书院,只是他人生的一个剪影,这些年他们在应天府、杭州府、苏州府、松江府等地多地流动,走到哪里,都会被为难,无论在哪里居住,都会有衙役上门,礼请离开。
过分为难的这些个意见篓子,会被士林攻击无骨媚上,可是不处理,这个麻烦在自己手里,随时都可能让这些地方官员多年奋斗付之东流。
所以一般的处理办法,就只是礼请离开。
“某不才,山人顾宪成,见过诸位。”锣声三响,顾宪成站了起来,拱手四方见礼,只有稀稀拉拉的回应。
顾宪成看到了焦竑,也看到了林辅成,也看到了李贽等人,李贽和林辅成等人活成了顾宪成想活成的模样。
不过让顾宪成感觉奇怪的是,焦竑、林辅成他们身边坐着几个夷人。
这几个夷人是黎牙实、伽利略、开普勒等人。
焦竑一步步的走上了戏台,对着四方拱手说道:“不才格物院博士焦竑。”
焦竑和士子们见礼,迎来了无数的掌声和热情的回应,格物院博士一共才105名,平日里,根本就见不到,今天居然出现在鹿鸣轩内。
“多年未见,焦兄别来无恙。”顾宪成端着手,五味陈杂的说道。
“一别数年,叔时,风采依旧。”焦竑十分平静的回应了一句。
焦竑没有多理会顾宪成,而是站得笔直,看向了周围说道:“今日,在聚谈之前,我先确定两件事,第一,法古封建,封建的实质是私天下,郡县是公天下;其二,秦亡于政,而非亡于制,我们先确定了这两个前提,才能聚谈。”
“叔时以为如何?”
聚谈要有一个框架,要有一个共识,焦竑岁数也不小了,如果顾宪成连这两个前提都不认可,那就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他自己讲好了,不必谈了。
顾宪成眉头一皱,略显感慨,焦竑入院多年,但是这辩论的能力,丝毫不减当然,上来就给了两个框架,把这次聚谈的范围限制的死死的。
朱翊钧看着这一幕,多少有点哭笑不得,因为焦竑这两个框,有点精准。
大明作为一个封建国家,其实是非常反封建的,认为封建是私天下,郡县才是公天下,这看起来有点怪。
主要是自秦以来,秦汉唐宋,其实都不认为自己是封建国家,封建的权力是完全血脉传承的。
李斯当年对秦始皇的建议就是‘废封建、立郡县’,由皇帝直接派出郡守等地方官员,用从朝廷到地方的官僚网络,统治土广人众的大帝国。
封建,分封建国。
自汉代七国之乱后,这数千年来,都是只分封不建国,只封不建,怎么能称之为封建呢?
更加明确且具体的定义封建,就是封君和封臣的契约关系。
封君给封臣领地,并且为封臣提供保护;
而封臣需要宣誓效忠,承诺进贡,劳役、兵役、税赋等义务。
封臣在自己的封地享有统治权,西周时诸侯、大夫等等封臣,在他们的封地上,就是实际上的国王。
可自秦以来,郡县帝制,皇帝授官,是完全的上下级的单向隶属关系,官员没有封地,他们在辖区之内,不是为所欲为,严密的监察网,监察着这些地方官员的一举一动。
简而言之,官员手中的权力,来自于组织的授予权限;
而封臣们的权力,来自于分封建国,来源于双向契约。
大明有世袭土官,改土归流,就是在反封建。
这第一个框,就框死了讨论的框架,否定郡县制,等于否定天下为公。
第二个框,则是秦亡于政而非亡于制,秦朝灭亡的原因不在于制度问题,而在于朝堂政斗导致失控,政令出现了问题。
这个框,就是框死了今天的聚谈,不能出现反贼言论。
秦的制度是没问题,要是秦亡于制,那岂不是说,用郡县制的大明,也会和秦朝一样必然灭亡?这就是反贼言论。
“诚如此。”顾宪成认可了聚谈的两个大前提,不法古搞封建,不反对郡县制;不发表任何反贼言论。
焦竑奇怪的看了顾宪成一眼,今天的议题是:寓封建于郡县,这两个大框架顾宪成居然肯同意,那顾宪成还要讲什么?
“秦制,看起来就是郡县制吗?在某看来,绝非如此的简单。”顾宪成端着手,他因为被革除功名的缘故,对每一次的聚谈都很珍惜,为了这天,他做了很多的准备。
“郡县之根本,在于官吏,通过官吏治理四方,来确保朝廷对地方的管理,既然根本在官吏之上,那郡县就有三个基石,其一遴选、其二考核,其三,监察。”
“自始皇帝以来,看起来是儒家当道,但骨还是法骨,对官吏进行遴选、考核、监察,其目的是实现法家梦寐以求的:事在四方,要在中央。”
顾宪成琢磨了这么多年,他逐渐也看明白了一些事儿。
表面上看儒家是显学,独家学问,历朝历代都靠着儒学选官,但仔细一看,其实从来都是法家。
因为几乎所有的制度,都是围绕着对官吏遴选、考核和监察进行,这些制度的目的,都是为了实现,事在四方,要在中央这一政治目标,这是法家的大同世界、理想国、乌托邦。
儒家讲的‘尊尊、亲亲、贤贤’,是政治正确,但不是政治目标,也就是说儒家是实现法家目标的工具。
只有搞明白了这个前提,顾宪成接下来的话才容易被理解。
“当下之天下,其实地方仍然处于封建之下。”顾宪成抛出了他的第一个暴论。
此言一出,士人们不断的议论纷纷,这个问题,其实很早就被人注意到了,只不过没人公然讲出来而已。
“买田者多为乡官,去农而为乡官家人者,已十倍于前,父以是传之子,兄以是传之弟,吏胥窟穴其中。”顾宪成压住了现场的议论声,继续陈述自己的观点。
就顾宪成看到的现象,大明的兼并,不仅仅是天灾人祸和乡贤缙绅,更多的是乡官。
乡官这个词,顾宪成也详细解释了,他们在大明朝堂上被叫做吏,尤其是州县衙门的吏员。
地方上的吏员,几乎都是父子相传,他们也在四处买田兼并。
“几乎所有无缘入仕的举人、监生、贡生加入吏员,他们逃避赋税劳役,把持着地方事务,形成一个个强有力的地方利益集体,朝廷的各项制度和政策,都需经过他们才能贯彻到乡野之间。”
“也就是说,如果他们不同意,政策几乎无法贯彻。”
“乡官才是地方上的国王,而朝廷命官不是。”顾宪成这些话,把皇权不下县,剖开来揉碎了讲清楚讲明白。
地方上的司法、教育、税赋等等权力,已经被封建完全蚕食。
顾宪成继续说道:“这绝不是危言耸听,地方早已经变成了这种模样。”
“考成法真的能考成到地方的吏员吗?绝无可能!因为县城、州城真的太小太小了,抬头不见低头见,说不定负责考成的书吏,就是被考成人的亲戚。”
“血亲、姻亲、干亲、同乡、同僚、同窗,如同一张大网,铺在了地方之上,密不透风,水泼不进,针插不入!”
“这个时候,你一定会问,那朝廷命官在干什么?”
“是呀,郡县制的三个基石,都是围绕着官吏展开,以郡县制天下的关键,就在这朝廷命官这四个字!”
“朝廷命官在事上,在谋求升转,这些朝廷命官,一味事上,揣测上级某句话是否有什么深意,整日战战兢兢,其专在上、避免犯错,把平安离任当作最大幸事。”
“根本无人,真心为百姓谋福利,其结果自然是民生凋敝,国力衰退。”
“其实这能怪到他们头上吗?我走遍了大江南北,他们也毫无办法,就是存有救民之心的朝官,想要推出一些政令去改变,他们既得不到上级的支持,也得不到下级的拥戴。”
“上级不支持,意味着犯了错自己兜着,也借不到力,下级不拥戴,意味着所有的政令,都是一纸空文,他们做多错多,还有可能影响仕途。”
顾宪成说到这里,喝了口水,等待着士大夫们的议论,消化一下他说的内容。
张居正则叹了口气说道:“陛下,此妄言也,很多人都讲为民无路,侯于赵之前在《深翻》里就讲,为民无路根本就是个臆想,这人间本无路,人走得多了,就是路了。”
“朝廷命官手里攥着印把子,就是攥着权力,但凡是真心实意存有救民之心,何来为民无路?”
张居正以前很长一段时间,也相信为民无路这四个字,是为官者的困境,这是他的缺陷,他缺少地方从政经验,但侯于赵用事实告诉张居正,根本不是。
棉兰老岛铜章镇就是典型的例子,殷正茂派去的官员,真的就必须要和红毛番、夷人这些教民,苟合起来,一起欺压汉民,才能维持铜章镇的存续?根本就是扯谎。
王谦把这件事说的很清楚,其实就是为了希图易结,教民们组织度更强,为了不惹麻烦,就变成了一丘之貉罢了。
铜章镇官吏,完全可以告诉殷正茂情况,吕宋有十个营,五个步营、五个水师营,直接扣上一个教匪的名义,大肆清缴就是,就像殷宗信现在做的这样。
图省事、懒得管、阶级认同更趋近于同为统治阶级的教会等等,才是王谦确定铜章镇是官逼民反的原因,错在地方官员失德,而非百姓们是刁民。
难就不做了,难就知难而退,难就退缩,遇到点困难,就只知道叫苦,根本不想任何办法,甚至不愿意奏闻朝廷,这些贱儒,做事一定会半途而废,这是张居正反复讲的不毅馁弱。
陛下当年十岁习武,肩峰撞击,疼的肩膀用不上力,陛下就不叫苦,让缇帅朱希孝直接暴力开肩,暴力开肩、暴力开胯,那多疼?
陛下就不喊苦喊累喊疼,还说朱希孝没吃饭。
说到底,还是朝廷命官们的潜意识里,从来没有权责对等的概念。
“今日地方之封建,就要寓封建于郡县去解决!”顾宪成终于讲出了自己想出来的办法。
顾宪成侃侃而谈,讲起了他的想法,州县长官世袭罔替、裁撤州县一级冗余的监察机构、赋予地方高度的财政自主权、简化政治流程、裁撤冗官,寓封建于郡县,寓分权于集权。
以一郡行其一郡,以一县行其一县,赏罚自用,予夺自专。
在州县一级的地方,选择放纵、活力、发展,让世袭官和这些封建化的地方吏员去斗;
在州县之上,选择集中、秩序和稳定,增加府、三司、朝廷的考成,让行政更加高效和稳定。
“天才般的想法。”朱翊钧乐呵呵的说道,顾宪成这套说辞,简而言之就是让英雄查英雄,让好汉查好汉,其实稍微改良一下,就是日后大洋彼岸的美帝。
“没有任何行政经验的痴心妄想。”张居正一脸嫌弃的说道:“还以为会有什么高论,是集中还是放纵,这是路线问题,是不能全都要的。他既想要集中权力的稳定与秩序,又想要放纵权力带来的活力,天下哪有这种好事。”
路线之争只有你死我活,根本没有共生共存的可能。
张居正当国二十年,央地矛盾若是能如此轻而易举的解决了,还能绵延数千年,成为决定国朝兴衰的主要矛盾之一?
果然,历史已经证明,而且会持续证明,哪怕是贪腐成性、尸位素餐的官选官,执政能力,依旧远远强过这些没有任何经验,只靠拍脑门、臆想、袖手谈心性的民间意见领袖。
毕竟贪官也是要做事的,贪官不做事,真的贪不了多少银子,只有做事,才有可乘之机。
意见篓子只需要一张嘴罢了。
“若是让这些只知道袖手谈心性家伙上了位,执掌了权柄,大明离亡国就不远了。”张居正做出了一个断言。
大明别的不怕,就怕统治阶级都是这种满脑子都是水的蠢货,袖手谈心性的贱儒。
焦竑一直等到顾宪成完整表述了自己的意见,才开口说道:“我复述一下你的想法,你是说在州县设立世官,让这些世袭的世官,来跟这些封建化的各司斗?”
“也就是你说的,尊令长之秩,而予之以生财治人之权,罢监司之任,设世官之奖,行辟属之法。”
“然也。”顾宪成完全肯定了焦竑的理解而后补充说道:“但州县之上,令长则完全由朝廷委派,州县之上,太守三年一易,圣上诏遣御史巡按四方严密监察,其督抚司道,严厉考成,百姓是否乐业安居。”
州县之下强调放权,州县之上强调集中权力,这就是顾宪成的构想。
“那有个问题,如何避免府一级的权力封建化呢?”焦竑询问道。
顾宪成理所当然的说道:“自然是三年一易的流官,三年就要转任一次。”
焦竑连连摇头说道:“我问的权力封建化,不是问的太守这个职位。”
“现在大明的州县地方,封建化严重,这一点,大家都看到了,你让州县世官,那州县世官,岂不是就是现在州县里那些世袭罔替的书吏了吗?”
“日后的府一级的知府太守,要面临的问题,和现在州县要面临的问题如出一辙,施政的话,下面世袭罔替的书吏阻挠,你这个法子,没有解决问题啊。”
“到那个时候,把府封建化;再过段时间,就把地方三司封建化,这不就是唐末的藩镇割据了吗?”
焦竑的问题,让顾宪成眉头紧锁,他连连摆手说道:“容我缓思,缓思,朝廷可以杜绝府一级的封建化,因为朝廷的权力在府一级可以完全展现出来!”
顾宪成找到了办法,朝廷在县一级的掌控能力较弱,可是到府一级掌控就强得多了。
“因为权力伸到了县一级,所以朝廷对府一级才有如此强力的掌控,一旦县里完全封建化,对府一级的掌控就会大幅削弱了。”焦竑点透了顾宪成未能思虑周全的地方。
焦竑的意思很简单:二楼是建在一楼上的。
纵观历朝历代,地方坐大割据,而后各方诸侯乱战的过程,就能明显看到朝廷掌控力衰弱的过程。
乡野失控,县失控,府或者郡一级失控,最后就是各省、道失控,而后几个省、道,联合起来对抗朝廷,并且彼此攻伐,天下大乱。
黎牙实站了起来,走到了台上对四方拱手见礼后,才开口说道:“顾宪成对吧,我是泰西人,你这个法子,只会把大明变成泰西,除此之外,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大明距离封建的时间,实在是太久远了,以至于让人们怀念起了封建的好处,不过,大明开海了,世界扑面而来,各种各样的体制,也有了实际的例子。”
“还是我来讲封建的害处吧。”
黎牙实面色变得悲痛了起来,叹了口气说道:“我是个懦夫,我苟活在大明,而不是像马丽昂那样,用自己的命,给泰西带去光明的种子。”
“下面我来讲讲封建的害处和当下泰西是何等的人间炼狱。”
黎牙实觉得大明这帮生活在道德高地的城巴佬,实在是有点太没有见识了!连封建是什么样子的都不知道,还大谈封建!
城巴佬就是城巴佬!
居然幻想用封建制对抗地方权力的封建化,这已经不是开历史倒车了,是对封建二字,存在不切实际的幻想。
黎牙实讲述了一个泰西农奴的生活,这个故事很长,听得诸多大明士大夫一愣一愣的。
“这就是欧洲农夫们吃的东西,它可以保存一年之久,因为只有每年交税的时候,才能借用封建领主的火炉,烤这些面包,你们有谁想要试一试吗?”黎牙实在故事的最后,拿出了一根又黑又长的面包,重重的敲在了桌上,连续敲了数下,连屑都没掉一点。
“君子远庖厨,你们这些士大夫们,连饭都不做,当然不知道锅这种东西,在全世界都是紧俏的货物,这种面包,要敲碎了泡在冷水里泡一天,才能吃下去。”
黎牙实觉得礼部官员都有点过于高大上了,论证大明是天朝上国,从文字、从制度、从钢铁、从技术、从纠错机制,充斥着读书人、天朝上国的傲慢。
就把铁锅这玩意儿拿出来,就可以证明了,根本不用那么多高大上的玩意儿去佐证。
炒菜这玩意儿,可不是什么文明都能端出来的。
泰西的农夫们,到现在都没有热灶这种东西,锅是没有的,吃的都是冷餐!啃的都是这种比石头块还要硬的面包,泡一整天就是全家的食物!
“这黑面包就是封建。”黎牙实说完,瞟了一眼顾宪成,满是嫌弃。
黎牙实把开普勒叫上了台,开普勒是个天才,他在没有傍上富婆之前,钱不多的他,就吃的这玩意儿,黎牙实让开普勒演示了一遍这种面包的吃法,锯开面包,泡进了水里,递到了顾宪成面前。
“你能吃得下吗?”开普勒郑重的问道。
“不能。”顾宪成退了一步,摇头说道,他的确很惨,但出身名门,而且还是士大夫,这辈子都没有自己做过饭,这玩意儿,他真的咬不动。
“日后,就不要说什么寓封建于州县,寓分权于集权了。”黎牙实嘴角抽搐了下,都是大明的米养出来的人,差距怎么这么大!
大光明教在泰西如同燎原之火,绝非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