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千五百精锐,真的很多了,其实朱翊钧带的人还是有点多了。
按照戚继光的说法,陛下带八百缇骑,南下松江府,完全足够了。
八百人,是一个将领能够直接指挥的人数上限,再多点,就得依靠别人去指挥了,当有八百全副武装的精兵,就可以准备起兵争天下了。
八百人,可以让项羽突围,垓下之战,刘邦三十万人围困项羽于垓下,项羽率领八百人突围;
八百人可以让霍去病纵横于匈奴之间,霍去病十八岁初从军,从卫青手里领了八百人,长驱数百里,斩首匈奴二千二十八级,及相国、当户,斩单于大父行籍若侯产,生捕单于季父,封冠军侯。
朱翊钧的军事天赋的确不高,但指挥四千五百人,无论是突围,还是守住行宫,都绰绰有余了。
要搞宫廷兵变,一共要搞定三件东西,武库、城门和中枢。
这都是司马懿搞兵变搞出的经验,司马懿兵变的时候,控制了司马门、洛阳武库和永宁宫;李世民搞兵变的时候,控制了玄武门、武库和太极宫。
这三要素,也经过了历史的多次考验,少一个都白扯,武库才有武器和甲胄;城门防止班直戍卫反支援;控制中枢,最重要的是不能让皇帝的圣旨出宫,一旦皇帝圣旨出宫,勤王的人就出现了。
勤王的人可能是真心实意,也可能是打着勤王的旗号谋求天下,但一旦皇帝圣旨出宫,代表着兵变失败了,演变成了争霸赛。
陛下只要守住了黄浦江行宫,安全就完全可以保证。
在一个安定的朝代,通过兵变的方式,杀一个有继承人的皇帝,绝对不是个简单的事儿。
陈璘还想着光宗耀祖,还想着自己这个首里侯能够名至实归,他可不想遗臭万年,在大明发动兵变,除了挨骂之外,不会有任何的收获,这是有历史教训的。
大明有过宫变,就是景泰八年,由明英宗发动的夺门之变,具体执行者是石亨。
石亨以复辟事首功,得封忠国公,短短三年后,就被明英宗以叛逆罪坐罪处斩。
明英宗不得不杀了石亨,一旦这个忠国公的国公位真的传下去,就留下了一个这么做就可以封国公的路径,别的不说,被抢了皇位的朱见深,明英宗的亲儿子,就会有模有样,纠集一班武将,再搞一波兵变。
明英宗只能把石亨以谋逆大罪坐罪论斩,把这条路堵死。
石亨很能打,在正统十四年十月,击败了虏入的也先,甚至在清风店埋伏了也先,让瓦剌人损失惨重,石亨能打,北虏人人畏惧,称其为石王。
可最后,历史给石亨的评价是狐鼠耳。
狡猾、见缝插针、擅长钻营的狐鼠之辈。
在皇帝的圣旨之下,被封了江面的黄浦江,再次开始了忙碌,一条条漕船,头连着尾,尾连着头,如同一条条蜈蚣一样,带着满仓的货物,如同在江面爬行一样,一眼望不到头。
中间会夹杂几个蒸汽拖船,泄压的时候,冒出滚滚蒸汽,汽笛声悠扬,响彻整个江面,传到通和宫内。
朱常潮,大明二皇子,因为扁桃体反复感染发烧,几次濒危,九岁那年大渐,陈实功死马当活马医,给朱常潮割了扁桃体,把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自此以后,朱常潮就跟随父亲学习武艺,强健体魄,并且开始学习医术,师从范无期。
朱常潮觉得自己的父亲像个小孩,因为他的父亲很喜欢站在文华楼,这个黄浦江行宫的最高处,看向江面那些漕船,一看就能看大半个时辰,也不嫌烦。
“母亲,父亲在看什么?”朱常潮询问着王皇后,他父亲究竟在看什么,上次松江府驻跸,就每天看,这次来了,仍然是每天都看。
“看国泰民安。”王夭灼想了想,低声说道:“就是国家没有战争,百姓安居乐业,这是对你父皇百般辛苦的肯定。”
朱翊钧眼睛珠子一转,面色严肃,端起了帝皇的架势,摸了摸朱常潮的脑袋,点头说道:“松江府日新月异,大明也在蓬勃发展,的确,我在看国泰民安。”
王夭灼憋着笑,其实她知道,朱常潮是对的,他的父亲的行为,的确像个孩子。
朱翊钧真的没有那么深沉,这是他放松的方式,他就是在单纯的看这些漕船,没什么别的想法,在京师他看不到这种场面。
他喜欢这些奇物机械,文华殿偏殿满屋子的手办模型,就是证明。
“父亲母亲又逗我!”朱常潮不是笨蛋,从父亲和母亲的神情,他就知道父亲在逗他玩。
冉蕙娘站在一旁,她早就放弃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也完全明白了李太后的心思,李太后根本就没有扶她上位的打算,只是让她跟王皇后打擂台,让王皇后更听话一些。
显然,失败得非常彻底。
一个基本事实:宫斗上位的李太后,决不允许亲儿子的后宫真的乱起来,不可能扶她上位。
冉蕙娘也不得不承认,相比较喜欢溺爱孩子的她,王皇后教育孩子,真的很厉害。
朱常潮其实非常不听话,但在王皇后面前,乖得跟个鹌鹑一样。
“大将军还有三日就到了。”朱翊钧在行宫闭门不出,等了十二天的时间,戚继光已经带领京营两万七千众,六个步营、一个骑营、一个车炮营,抵达了扬州府,三日后,就可以顺利驻扎在松江府大营。
等大军到了,朱翊钧才算是正式开始了今年的松江府驻跸,这段时间,算是朱翊钧休假时间。
朱翊钧其实一直在等一些意外发生,比如谋反、比如冲击行宫、比如行宫着火等等,但他等了十二日,都没等到,戚继光大军抵达之前,就是最后的机会了。
三天,朱翊钧希望这三天,发生点什么,来促进政令的推行。
但这三天,是风平浪静的三天,一直到戚继光军兵通过了黄浦江大桥,依旧是什么都没发生。
看起来是机会,也有可能是陛下在钓鱼,钓那些藏在水底下,蛰伏起来的野心之徒。
野心家是有野心,又不是傻子,皇帝有点难杀,这是公认的事实,还不如再等等,至于等什么,野心家其实在等皇帝怠政。
皇帝怠政,机会就会多起来,皇帝如此勤勉,做什么都是徒劳。
戚继光率领剩下京营到了之后,朱翊钧开始频繁的接见朝臣,处理起了各种政务。
皇帝这次驻跸的头等大事,应天府、杭州府、扬州府、徐州府、常州府、苏州府六府之地,要推行一条鞭法。
松江府试行一条鞭法足足十一年之久,大明充分总结了经验和教训后,才在这六府再次推行一条鞭法。
这六府,也是完成了还田的六府,一条鞭法施行的条件,除了白银堰塞、初步完成商品经济蜕变之外,还有最重要的就是还田令得到了执行。
生产关系不改变,一条鞭法没有施政条件。
朱翊钧召集了内阁大臣张学颜、侯于赵,兵部尚书梁梦龙、松江巡抚李乐、应天巡抚王希元等臣子,还把元辅张居正、大将军戚继光叫到了行宫内,讨论关于一条鞭法的推行。
朱翊钧示意诸臣落座,才面色严肃的说道:“一条鞭法,自嘉靖九年桂萼首要提出至今,已经有六十四年之久,当年桂萼在《任民考》中提出一条鞭法,遭到了杨一清等人的反对,最终桂萼致仕,草草收场。”
“这六十四年来,大明尝试了数次,万历九年,朕下旨试图在南衙等地推行一条鞭法,步子有点大了,不得不收回了成命,只在松江府试行。”
“失败了六十四年,十一年试行至今,我们终于搞清楚了一条鞭法的实行条件,六府已经满足,以圣旨抵达之日算起,在六府推行一条鞭法。”
朱翊钧简明扼要的回顾了一条鞭法的历史,六十四年,写满了失败,十一年试行,跌跌撞撞,总归是总结出了足够的经验,可以行动了。
“一条鞭法,不仅仅是内政,还是外交。”张居正抿了口茶,也是感慨万千的说道:“万历九年,臣还是想简单了,忽略了白银流入对一条鞭法的影响,这些年,大明通过征伐倭国、开辟海外总督府、环太商盟等等手段,终于稳定了白银的流入。”
大明不能自己生产白银,大明现有的白银,无法满足贸易的需要,无法满足白银内循环的需求,导致一条鞭法执行,受到了海外白银流入的影响,这是当初张居正忽略的一点,做出了错误的决策。
好在陛下是个不太爱面子的人,看事不可为,几个月后就收回了成命,政令没有真正的推行。
“阻力很大。”张学颜言简意赅。
地方财政收入集中在田赋上,田赋因为天变减税,就开始集中到了劳役之上,而一条鞭法的核心,就是各州县的田赋、徭役以及其他杂征,总编为一条,合并征收银两,按亩折算缴纳,用劳役给银雇佣。
推行一条鞭法,意味着堵住了用劳役增加地方财政的可能,地方的反抗,就是阻力的主要来源。
朝廷和地方的博弈,央地矛盾已经贯穿了数千年之久,绝非一条政令、一纸圣旨就可以推行的。
当下大明朝廷的情况,已经形成了内重外轻的事实,就是朝廷税赋远大于地方。
内重外轻,极大的加重了朝廷的权威性,这也是万历维新能够成功的关键,但内重外轻的局面,会逐渐演变成为内外失信,到了内外失信,大明财政体系将会彻底崩溃。
大明广袤,北到连绵冻土与辽阔草原,西到巍峨昆仑与青藏天堑,东到无垠大洋与无尽海岛,大漠、高原、山脉和海洋环抱之下的大明,生活着形形色色的大明人。
广土众民,必需一个强而有力的统一朝廷。
但不宜过分的集权,否则郡县不治,天下不宁。
如果把中国漫长的历史比做是一棵古树,那么自古以来,朝廷和地方的关系,通常会有两种情形。
第一种情形是弱干强枝,地方强力,超过了朝廷,此时地方轻则不服从朝廷命令,重则颠覆整个政权,如汉末和晚唐那样。
强藩割据金瓯碎,西风残照汉家陵阙。
另一种情形则是强干弱枝,朝廷强力,远超地方,此时地方积极性全无,轻则经济和社会发展缓慢,朘剥加剧,重则不能有效抵御外敌侵略,如两宋之时。
渔阳鼙鼓动地来,顷刻踏破山河万里。
无论是强藩格局,还是渔阳鼙鼓,都不是陛下推行一条鞭法的目的,尤其是地方积极性全无,失去了活力,不停的向下转移代价,新政的大好局面,再没办法维持。
大明内重外轻,就是从弱干强枝向着强干弱枝转变,军事、政治、经济、文化都是如此。
分权还是集权,从中国诞生之初,就是历朝历代,都需要谨慎应付的大题目。
在和平时期,最难搞的就是财税制度的推行。
一条鞭法在松江府能成功,是松江府是在大明开海后,才发展起来,甚至可以将松江府视为陪都,视为内的一部分,所以可以推动。
但到了六府这个范围,朝廷大力推动一条鞭法要面临的阻力会很大。
“陛下,要推行一条鞭法,要考虑清楚三个问题,集中还是放纵,秩序还是活力,稳定还是发展。”侯于赵告诉陛下,关于一条鞭法,三思而后行的三思。
集中、秩序、稳定是一条路线,放纵、活力、发展,是另外一条路线。
这是路线的不同,这个真的不能全都要。
对于郡县帝制而言,毫无疑问,极其保守的大明,应该选择第一条路线,集中路线。
因为主要经济模式是小农经济为基础,不强调激活社会经济活力,作为皇帝,更应该担忧外敌入侵和内部各阶级力量失衡,更加倾向于秩序侧。
但现今大明特殊就特殊在,万历维新,催化了商品经济的蜕变,五个市舶司所在,六府之地,已经初步具备了商品经济的特征,这就需要激发社会经济活力。
朱翊钧仔细思索后,开口说道:“朕为何到松江府来?”
“万历维新二十余载,南方的经济蓬勃发展,过于放纵了,日新月异,活力有些过于充沛了,导致秩序已经有了崩溃的征兆,所以朕才要驻跸松江府,一张一弛,一松一紧,不能这么再放纵下去了。”
这次对南方的收紧,是从王谦开始整顿校风校纪开始的,从那一刻起,朝廷就清楚的意识到,不管不行了,再不管,礼崩乐坏、世风日下就成了必然,所以必须要收缩。
现在在南衙推行一条鞭法,也是收紧政策的一部分。
政治始终要讲张弛有度,松的狠了,或者紧的狠了,都是过犹不及,朱翊钧作为皇帝,认为一条鞭法的收紧,是非常有必要的。
“那就试试看吧。”侯于赵看到了陛下的三思,知道这是陛下三思之后下的决定,选择了遵从圣旨。
连坐在一旁的戚继光,都看了侯于赵一眼,因为简短奏对之后,戚继光发现,侯于赵这个家伙,跟别的大臣不同,别的大臣,总是在做规划,在筹算。
侯于赵不是,他是先做,再说其他,在做事的过程中,一点点去解决问题,这一点在《翻身》和《深翻》两本书里,体现的十分明显。
侯于赵很少对皇帝说,要做什么规划,他这样的臣子,只有遇到明君,才能发挥出最大的效用,遇到昏君,没有了指令,虽然不是无头苍蝇,但是做事的效率会下降很多。
他有点像大明京营的军兵,令行禁止,指令越明确,动作就会越快。
“大司徒觉得呢?”朱翊钧看向了张学颜这位财相。
张学颜摇头说道:“臣觉得必然马到功成,因为在这之前,许多府都派遣了办事官,在松江府采买舶来粮缴纳田赋了,这六府推广一条鞭法,主要还是朝廷和地方权力之争。”
权力之争,这个事儿,是一条鞭法里最简单的。
不具备施政基础,强行施政必然失败。
不具备施政基础,才是最让张学颜这个财相觉得棘手的地方,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米,再好的厨艺也是白瞎。
施政基础有了,米缸满着,菜、肉都洗好了,朝廷里全都是好厨子。
调味简单,怎么也不会让陛下吃了夹生饭就是了。
浙江还田就是一碗夹生饭,最后还是让侯于赵这个厨子做熟了,端到了陛下面前。
张居正在万历元年讲筵就讲过,推行政令,最害怕的就是反复无常,有的时候,哪怕是知道错了,一条道走下去,在走的过程中,不断修改方向,就能走到对岸去。
怕的是犹豫不决,反复进退,反复循环,折腾来折腾去,光折腾百姓去了。
“那就推行吧。”朱翊钧看向了大臣们,见大臣们没有反对,将早就写好的圣旨拿了出来下印。
张居正眼观鼻鼻观心,只是看了眼张学颜,也没有多言,继续闭目养神。
张学颜话里有话,他一句不过权力之争罢了,其实根本意思是,若是陛下没打赢,就请西山老祖。
权斗这个戏码,张居正从入仕到致仕,就没输过一次,高拱、杨博、王崇古摞一块都不是张居正的对手,实在是办不下去,就把张居正抬出来搞权斗,他最擅长这个。
张居正人老成精,当然听得明白张学颜的话,如果陛下真的斗不过,他可以出手,但张居正觉得,陛下斗得过,因为陛下是裁判,可以耍无赖,实在不行就扣谋反的帽子下去。
赢是一定可以赢的,只有赢的是否体面的区别。
“两广巡抚刘继文、广州知府万文卿上奏,安南国四大家族,答应了到广州府会勘,定在了六月十六日。”朱翊钧面色凝重的说道:“刘继文判断,四大家族是假意答应,拖延时间,商量对策。”
“若是来了也就罢了,若是不来,朝廷要做好攻伐安南的粮草准备。”
张学颜立刻就精神了起来,赶忙说道:“有,有的!陛下,打仗的粮草、军备、饷银、犒赏等都准备好了。”
“广州府库有新旧粮一千一百万石,箭矢四百五十万支,火药可以从松江府转运,饷银国帑可支取1200万银,老库还有存银1800万银,可供支取。”
“这么多?”朱翊钧一愣。
他居然不知道户部偷偷摸摸的在广州储蓄了如此多的粮草和箭矢,火药是充足的,京师火药局还有近百万的火药储备,尤其是从孟加拉采买硝石之后,大明的火药严重生产过剩。
户部居然是主战派!
张学颜笑着说道:“都是舶来粮,广州府库的粮食,九成都是占城米和红河米。”
自从刘继文、万文卿上奏说要组建西洋商盟后,户部就开始在广州府存粮,打起来再周转粮饷半天下,实在是太慢了,而且太贵了。
刘继文判断,四大家族是缓兵之计,那四大家族就一定是缓兵之计,他们真的来了,南洋水师在海上击沉他们的船只,给他们穿上海寇的衣服,就说没来,伐不臣就可以开始了。
这一点,四大家族的人,也是非常清楚的,所以他们绝对不会来。
这摆明了就是宴无好宴,这也是杨应龙五次三番,不肯到重庆府会勘的原因,到了重庆府生死都交到了朝廷手里,地方总兵、巡抚们,一定会借他人头一用请功。
“那朕就安心了。”朱翊钧不住的点头,肯定了户部的未雨绸缪。
治强易为谋,弱乱难为计,国家强横的时候,任何政策都可以做到游刃有余,但弱乱的时候,再好的规划,都难以实施。
在臣工们离去之后,朱翊钧看向了戚继光说道:“戚帅以为,征伐安南,谁为主将?要不戚帅亲自跑一趟?”
戚继光摇头说道:“臣年事已高,去了不过是争功罢了,骆尚志今年六月归朝,陈璘掌征南大将军印,骆尚志为征南将军,任先锋,再遣刘继文为总督军务,如此,臣以为此战哪怕不胜,也不会败。”
不胜不败,就是只拿到了岘港这个大明势在必得的港口。
至于安南人,大明不太喜欢这些蛮夷成为大明人,因为有历史教训。
正统十三年,叶宗留、邓茂七起义闹得整个东南大乱,百万之众影随左右。
之所以闹出民乱,和当时福建布政使宋彰,有很大的关系,宋彰当时索要冬牲,把手伸到了百姓米缸里的最后一把米,逼反了百姓。
而这个宋彰,就是交趾人。
永乐年间,为了完成对交趾的王化,启用了一批的交趾人,结果这些交趾人,表现都很差,但没人愿意说出来,直到宋彰逼反了福建百姓,朝廷才把所剩不多的交趾人,一起罢免了。
当时这一批交趾人,四处对人说:升龙不逊于应天。
就是说升龙城(交趾首府,今河内)一点都不逊色于大明的都城应天府,不少士大夫都信了,但去过升龙城的士大夫,都对这种说法连连摇头。
别说应天府了,升龙城和腹地的县城一比,都差了很多。
用当年交趾布政使黄福的话说:交趾来的土狗,没进过城,胡说八道而已。
征伐之后,是否王化安南,这得看打的结果,但大明的西洋商盟,要的是岘港,这才是这次攻伐的主要目标。
戚继光举荐了陈璘和骆尚志,骆尚志回到大明后,前往南洋水师充任总兵官,就可以有效防止安南复辟的旧事发生了。
“那就依戚帅所言。”朱翊钧思虑了片刻,戎事上,戚继光的意见权重很高,他既然如此提议,自然有他的道理。
“今天在松江府鹿鸣轩有一场聚谈,先生和戚帅有兴趣去听一听吗?”朱翊钧说起了今天自己的行程,他打算亲自去听一场聚谈,既然要去,自然是有值得听的理由,因为这次的议题十分有趣。
“议题是:寓封建于郡县。”
张居正一听,坐直了身子说道:“何意?不会是看到了徐州府刘顺之的成功,就觉得这种方式,是可行的,所以要封建于郡县?”
地方官要始终面对一个矛盾,事上和安下的矛盾。
就像刘顺之面对是否开闸放水,保漕运还是保民生的选择,刘顺之选择了保民生,最终得到了皇帝的赏识,并且久任徐州府。
如果觉得刘顺之的经验,可以推而广之,甚至要在各州府县搞封建,就是县官、州官、府官世袭罔替,在张居正看来,就是顾头不顾腚的异想天开。
整个大明,也就徐州府一个府这一个例子。
地方吏治败坏的根本原因,就是州县之敝,吏胥窟穴其中,父以是传之子,兄以是传之弟。
张居正反复提到的地方势力封建化。
地方上权力完全血脉传承,导致了地方势力盘根错节,以血亲、姻亲、干亲、同乡、同僚、同窗为纽带,把持地方财政、教育、司法等等事务,朝廷命官,无论做什么,都不得不考虑地方势力的意见。
这要是真的寓封建于郡县,那才是国之不幸。
“左右不过是一场聚谈,我们去听听看?”朱翊钧站起来,发出了诚挚的邀请,聚谈是思辨,对政策不造成任何干扰,朱翊钧去看,也是瞧个热闹,看看大明士大夫们都在讨论些什么。
“同去同去。”戚继光乐呵呵的说道,左右闲来无事,天天钓鱼也腻烦了,不如看看这些士大夫们又搞出了什么样的新花样。
“那便同去就是。”张居正也想看看这些江南士大夫们,到底想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