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
且说叶青儿在从江浅梦那里得知邢浩在是竹山宗长老的同时,亦是古神教的奴籍金丹长老之后,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天灵盖,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随后,叶青儿身体快过了脑子,几乎是本能的求生欲驱使,她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蛇一般,猛地从椅子上窜起,体内灵力轰然运转,双手指尖翠绿色灵光爆闪,凌厉无匹的青蛇劲已然成型,气机死死锁定了依旧安坐于茶桌对面的江浅梦。
大有一言不合,便要立刻动手,哪怕将这江府掀个底朝天也在所不惜的架势!
然而,面对叶青儿这如临大敌、杀意凛然的姿态,江浅梦却连眼皮都未曾多抬一下。
她依旧慢条斯理地端起自己面前那只白玉般的茶杯,将杯中残余的、已微凉的灵茶轻轻呷了一口,这才抬起眼眸,望向浑身紧绷、俏脸含霜的叶青儿,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语气带着几分无奈的慵懒:
“你看你,又急。”
她轻轻放下茶杯,发出清脆的磕碰声,在这落针可闻的紧张氛围中显得格外清晰。
“且不说如果我此番真的有心算计你,就凭你我现在实力上的差距,你打不打得过我还是两说。”
江浅梦的语气平淡,却透着一股强大的自信:
“而且,若我真的和古神教一条心,铁了心要坑害于你,我又何必多此一举,先将邢浩的底细告诉你?是为了让你做个明白鬼,死得瞑目些么?这未免也太画蛇添足了些。”
叶青儿闻言,心中猛地一凛。江浅梦的话语虽轻,却如重锤般敲在她的心房上。
是啊,若真是陷阱,江浅梦根本无需透露邢浩的古神教身份,只需在她放松警惕时暗中动手,成功率岂不更高?何须先自曝其短?
她飞速地用神识再次仔细扫过房间的每一寸角落,甚至延伸至房外庭院,确认的确没有任何埋伏的气息,也没有感应到任何阵法被激发的迹象。
整个空间里,只有她与江浅梦两人,以及那袅袅盘旋、渐趋消散的宁神香气。
理智稍稍回归,叶青儿紧掐法诀的双手微微放松,凝聚的青蛇劲灵光也随之黯淡了几分,但她并未完全散去戒备,只是目光锐利地盯着江浅梦,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警惕:
“那……不知江姐姐此举,究竟是何意?
等等,先说好哈……”
她像是忽然想到什么,语气再次变得强硬起来:
“若是你的意思,是想让我看在你对邢浩情根深种、如今又已结为道侣的面子上,对他古神教长老的身份网开一面,甚至让我们救世军或我对他既往不咎的话,我劝你还是莫要动这个心思。
魔神蛊危害之烈,你我心知肚明,此乃原则问题,绝无妥协余地!”
叶青儿说得斩钉截铁,目光紧紧锁定江浅梦,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然而,江浅梦的反应却出乎她的意料。只见这位今日的新娘,非但没有露出丝毫恳求或为难之色,反而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轻轻笑了起来,那笑声中带着几分自嘲,又有些许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叶妹妹啊叶妹妹……”
江浅梦摇了摇头,终于将身体稍稍坐正了些,目光变得认真起来:
“在你眼里,我江浅梦便是那般是非不分、只顾儿女私情的人么?
若他邢浩当真死心塌地为古神教卖命,莫说他已经成了我的道侣,便是如今已经与我有了双修之实,我也绝不会为他向你开这个口。”
她顿了顿,尖锐的指尖轻轻敲击着光滑的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仿佛在组织语言。
片刻后,她才缓缓开口,开始揭开这惊人真相背后的层层迷雾:
“此事,说来话长。
其实,早在十年前,我初次对邢浩此人产生兴趣,并察觉到他身上一些若有若无的、与古神教相关的蛛丝马迹时,便已经动用了我所能动用的一切力量,将他的底细翻来覆去调查了数遍。”
江浅梦的目光变得幽深,似乎陷入了回忆:
“而当我基本确定他与古神教脱不了干系,却鬼使神差地已然对他表露了心意,甚至……嗯,与他有了肌肤之亲后。你可知我当时是何感受?”
她看向叶青儿,不等对方回答,便自问自答道:
“是滔天的怒火,以及一种被彻底愚弄、背叛的痛苦。
我江浅梦纵横两世,竟在一个小辈身上看走了眼,还付出了真心,这简直是我此生最大的耻辱之一!”
“因此……”
江浅梦的语气陡然转冷,带着一丝肃杀之气:
“我寻了一个绝佳的机会,布下禁制,将他单独引入一间密室之中。没有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便直接点破了他古神教长老的身份,并以雷霆手段将其制住——当然,其中也有他根本没有反抗的缘故。”
叶青儿屏息凝神,听着这惊心动魄的往事,她能想象当时密室中的紧张气氛,以及江浅梦那压抑的怒火。
“就在那间密室中,我对他进行了审问。”
江浅梦继续道:
“而据他当时所言,首先,他并非你所知的那种,由古神教总部精心培养、然后假冒身份、从衡州渗透至宁州核心区域的棋子。相反,他的出身,其实异常清白。”
“哦?”
叶青儿眉头微蹙,这倒是与她之前的猜测有些出入。
“他确确实实是两百多年前,生于我宁州之地,一个位于竹山宗势力范围边缘,九嶷山附近早已没落的小修仙家族——邢家。”
江浅梦详细解释道:
“其祖上最高也不过出过筑基修士,到他这一代,家族更是凋零,仅剩他这一根拥有灵根的独苗。他凭借自身努力和几分运气,成功拜入竹山宗,并以三灵根之资,在三十岁时筑基,得以拜入紫菱门下,这一切,宗门卷宗皆有据可查,做不得假。”
“那他是如何与古神教扯上关系的?”
叶青儿追问道。
“问题就出在他筑基之后不久的一次外出游历上。”
江浅梦叹了口气:
“据他所说,那时他年轻气盛,欲往九嶷山深处寻找机缘,却不慎遭遇了一名古神教的金丹长老。
他与那古神教之人修为差距悬殊,毫无反抗之力便被擒获。之后……便是被种下了魔神蛊。”
听到“魔神蛊”三字,叶青儿的心不由得一沉,那段被蛊虫折磨、日夜煎熬、险些道途尽毁的记忆再次浮上心头,让她感同身受,指尖微微发凉。
江浅梦观察着叶青儿的反应,语气中也带上了几分凝重:
“而当时,远非现在可比。
如今有武陵城那座由你叶青儿大力推动、集各大宗门之力修建的通明剑阵,为身中魔神蛊却心向光明者留下一线生机——哪怕只是噱头。
但在当时,一旦身中魔神蛊之事暴露,等待他的,极大概率不是同情和救助,而是来自宗门的雷霆清洗和处决,以防患于未然。
在那种绝望的境地之下,为了活命,他别无选择,只能被迫开始为古神教传递一些无关痛痒的消息。
而后越陷越深,直至取得了古神教一定的‘信任’,获得了这奴籍金丹长老的身份。”
叶青儿听完这番叙述,沉默了片刻。心中首先涌起的,竟是一股难以言喻的愧疚与惋惜。
愧疚于自己当年若能更早一些说服倪振东联合各大势力,或许就能挽救更多像邢浩这般被迫堕入黑暗的灵魂。
惋惜于一个原本前途光明的竹山宗弟子,就因为一次不幸的遭遇,便走上了这条身不由己的荆棘之路。
然而,这份同情仅仅持续了短短一瞬,便被更深的警惕所取代。她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江浅梦,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怀疑:
“江姐姐,你这番话说得在情在理,邢浩的遭遇也确实令人扼腕。但是……”
她话锋一转,声音变得冷硬:
“万一……万一他所说的这一切,都只是为了在被你识破后活命,而精心编织出的谎言呢?
毕竟……我亲身经历过魔神蛊的可怕,深知在那无休止的折磨和随时可能暴露的恐惧下,人的意志会变得何等脆弱,又会滋生出何等狡诈的求生本能。
为了取信于你,为了继续潜伏,编造一个悲情而无奈的故事,岂不是最好的选择?”
叶青儿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江浅梦的眼睛,直抵她内心最深处的想法:
“更何况,江姐姐你心思缜密,绝非易与之辈。难道……你就因为他这一面之词,便全然信了他?一点怀疑和验证都没有?”
面对叶青儿连珠炮似的质疑,江浅梦非但没有动怒,反而露出了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她轻轻颔首:
“的确,若我仅凭他一番话就深信不疑,那我也不是江浅梦了。”
她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使得房间内的气氛变得更加隐秘而紧张:
“当时在密室中,我与你抱有同样的怀疑。我直接质问了他:
既然你说是被迫,既然你心向正道,那为何不在后来通明剑阵建立之后,想办法脱离古神教,前去祛除魔神蛊?以你竹山宗长老的身份,暗中操作,并非完全没有机会。”
叶青儿立刻接过话头,这也是她最大的疑问之一:
“不错!这正是关键所在!他既然早已不堪重负,为何不寻求解脱?他到底有何图谋?”
江浅梦的眼中闪过一抹极其复杂的光芒,那光芒中混杂着欣赏、无奈,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嫉妒?
她缓缓说道:
“他的回答,出乎我的意料。他告诉我,他并非不想,而是……不能,或者说,暂时不想。”
“为何?”
叶青儿追问。
“他说,是因为两个原因。”
江浅梦伸出两根手指:
“第一,他在古神教内部,凭借一些机缘和……或许是不惜代价的修炼,修为已经提升到了金丹后期。
但据他判断,他体内的魔神蛊与他修为的绑定极深,若此时强行借助通明剑阵祛蛊,其修为绝非仅仅是跌落一个小境界那么简单。
极有可能会直接被打回原形,暴跌至筑基初期,甚至可能动摇道基,再无寸进可能。两百余年苦修付诸东流,这个代价,他暂时无法承受。”
叶青儿眉头紧锁,这个理由听起来似乎说得通,魔神蛊的诡异她深有体会,个体差异以及对于古神教体系的深入程度,导致祛蛊后果不同也属正常。但她仍觉得不够有说服力。
“那第二呢?”
“这第二……”
江浅梦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
“才是他真正的意图所在。
他向我坦言,他此番接受古神教的任务来接近我,给予古神教高层的说辞是:
认为我江浅梦是个唯利是图、不论正魔的墙头草,只要设法将我彻底拉拢到古神教阵营,凭借我的财力和影响力,便能极大削弱正道祛除魔神蛊带来的优势。
但实际上……”
江浅梦的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一种充满压迫感的力度:
“他告诉我,他真正的目标,从来就不是我,或者说,不全是我。
他接近我,只是想以我作为跳板,寻找一个能够信任他,并且有能力帮助他实现真正计划的人——”
江浅梦的目光直直地看向叶青儿,一字一顿地道:
“那个人,就是你,叶妹妹。”
“什么?我?!”
叶青儿彻底愣住了,这个答案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料。
“不错。”
江浅梦点了点头,脸上那抹复杂的笑意再次浮现:
“他告诉我,他早已对自己的道途不抱太大希望。既然可能终身无法摆脱古神教的阴影,既然前路或许已断,那么他希望在彻底毁灭之前,能做一件真正有意义的事情。
他不要那看似安全的‘解脱’,他想要的是——通明剑阵的完整设计图!”
叶青儿的心脏猛地一跳,一个模糊却惊人的念头在她脑海中逐渐清晰。
江浅梦继续解释道:
“他的计划是,设法获取通明剑阵的建造图纸,然后利用他在古神教内部的地位和权限,暗中研究、甚至尝试简化或改良这种祛蛊之法。
他梦想着,有朝一日,能够将这种祛蛊的手段,偷偷传播给那些和他一样身陷囹圄、却尚未完全堕落、还有救赎可能的古神教底层教徒!
他想要尽可能多地拯救那些,还不如他这般在古神教中陷得如此之深、以至于几乎无法回头的人!”
话到此处,一个忍辱负重、身在黑暗心向光明、甚至不惜牺牲自身道途也要为他人盗取火种的悲壮形象,在叶青儿脑海中轰然立起!
这与她之前所猜测的种种可能截然不同,带来的冲击是无与伦比的。如果邢浩所言非虚,那他所图谋的,绝非一己之私利,而是堪称伟大的救赎!
这一刻,叶青儿甚至感到一阵难以抑制的兴奋!她正在发愁如何利用通明剑阵在未来的正邪交锋中争取人心。
甚至考虑过反向渗透古神教的可能性,邢浩的出现和他的计划,简直就是瞌睡遇到了枕头!若操作得当,其意义将无比重大!
然而,长期的险恶斗争养成的习惯,让她强行压下了这股兴奋。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依旧带着审视看向江浅梦,问出了最后一个,也是最关键的问题:
“原来……竟是这般宏大的计划……可是,江姐姐……”
她的声音异常冷静:
“万一……我是说万一,就连这番慷慨激昂的陈词,这番看似无私伟大的计划,也依旧是他为了取信于你,为了活命,甚至是为了从我们这里骗取通明剑阵图纸而设下的又一个更精巧、更动人的谎言呢?
毕竟,图纸若落入古神教之手,后果总归是有些不好的。
想必……以江姐姐你的智慧,定然也考虑到了这一层最坏的可能性吧?你究竟……凭何敢信他?”
这是最后的,也是最致命的考验。信任的建立,需要超越语言的铁证。
江浅梦对于叶青儿的这个问题,似乎早已等候多时。她脸上没有任何意外之色,反而露出一个带着几分冷酷和决绝的笑容。
“信?呵呵。”
她轻笑一声,摇了摇头:
“叶妹妹,到了你我这个层次,若非十分熟络,又或是因为信息差导致遇见了无法预见的谋划,岂会因一番话就全然托付信任?
我自然没有完全信他。口头上的承诺和计划,终究是虚的。”
她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所以,我给了他一个选择,也是我要求的——投名状。”
“投名状?”
叶青儿心神一凛。
“不错,一个必须付出巨大代价,且一旦做出,就几乎断绝了回归古神教后路,甚至可能引来古神教疯狂报复的投名状。
而魔神蛊的问题,虽然不能帮他祛蛊。但根据我早年得到的一件宝物,倒是能让他即便背叛古神教,也能够在不祛除魔神蛊的情况下不受魔神蛊的影响。”
江浅梦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至于这投名状是什么……”
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了一眼窗外寂静的夜空,语气变得意味深长:
“想必,叶妹妹明日一早,或许就能听到一些……轰动性的消息了。”
她重新看向叶青儿,语气平静却带着石破天惊的力量:
“只不过,作为代价,咱们各大宗门耗费巨资,在武陵城精心建造的那座,主要用来吸引古神教注意力和火力、甚至带有一定诱饵性质的‘原型’通明剑阵……恐怕是保不住了。”
“什么?!!”
叶青儿闻言,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脸上写满了震惊与难以置信!那座剑阵虽是“原型”和“诱饵”,本来就是用来吸引火力的。可这么快就用掉……说实话她还真有点不舍得来着……
江浅梦看着她震惊的模样,缓缓地点了点头,确认了这个消息。
闺房之内,烛火摇曳,映照着两张神色各异却同样凝重的绝美面庞。一场关乎信任、救赎与未来格局的隐秘博弈,在这新婚之夜,悄然拉开了帷幕。
而邢浩交出的这份“投名状”,其分量之重,已然超出了叶青儿的想象。她意识到,今晚的谈话,将彻底改变许多事情的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