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瀑布的轰鸣声仿佛钻进了我的颅骨,在其中反复震荡,与心脏狂野的搏动声交织在一起,擂鼓一般敲打着我的理智。膝上的《天工秘卷》冰冷依旧,但那页被隐藏的残页,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灵魂都在颤抖。
“以命为桥,以心为眼”。
短短八个字,重逾千钧。它勾勒出的不是希望,而是一条通往未知深渊的悬索,脚下是万丈悬崖,退后是死路,前进,也可能是粉身碎骨。
我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冷月脸上。她的气息更微弱了,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融入这弥漫的水汽,消散于无形。眉心的寒霜几乎覆盖了她大半额头,那是一种令人绝望的死寂的白。
没有时间再犹豫了。
“阿竹。”我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轮摩擦。
一直蜷缩在角落,大气不敢出的小药童猛地一颤,抬起头,大眼睛里满是惊恐和不安:“沈……沈大哥?”
“帮我……把她扶起来,靠着我坐好。”我尽可能让声音平稳,但其中的紧绷和决绝却无法完全掩盖。
阿竹愣了一下,看看我,又看看冷月,小脸上写满了不解和恐惧,但他还是听话地爬过来,用他瘦弱的肩膀,帮我小心翼翼地将冰冷僵硬的冷月扶起,让她背靠着我的胸膛。她的身体软得没有一丝力气,头无力地后仰,靠在我的肩头,冰冷的发丝贴在我的颈侧,激得我一阵战栗。
“沈大哥……你要做什么?”阿竹的声音带着哭腔,他看到了我眼中那种近乎疯狂的决绝,那绝不是在简单地上药。
我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深深地看着冷月苍白如纸的侧脸,仿佛要将她的轮廓刻进灵魂深处。然后,我猛地撕开了自己胸前早已破烂不堪的衣襟,露出了肌肉结实的胸膛。心脏在下方剧烈地跳动着,撞击着肋骨,仿佛预感到了即将到来的命运。
墨刃,在我手中发出低沉的嗡鸣。冰冷的刀锋贴近心口的皮肤,激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沈大哥!不要!”阿竹瞬间明白了我要做什么,吓得魂飞魄散,猛地扑上来想要抱住我的手臂,眼泪瞬间涌了出来,“你疯了!你会死的!心头血不能取!尤其是你现在还中了那么多毒!取了血你肯定会死的!”
他的哭喊声尖锐而绝望,在瀑布的轰鸣中显得格外微弱,却又格外刺耳。
“放开,阿竹。”我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手臂稳如磐石,没有一丝颤抖。
“我不放!”阿竹死死抱着我的胳膊,小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哭得撕心裂肺,“那位姐姐要是醒了,知道你用这种方法救她,她也不会同意的!她会恨死你的!求你了,沈大哥,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一定还有别的办法的!”
别的办法?哪里还有办法?时间……已经没有时间了!
“这就是唯一的办法!”我低吼一声,声音因为压抑着巨大的情绪而变得嘶哑狰狞,“看着她死吗?!我做不到!”
“可是你会死的!你们两个都会死的!”阿竹仰起满是泪痕的小脸,绝望地喊道,“这到底是什么邪门的法子啊!那本书是坏的!它是骗你的!”
“我知道它邪门!我知道它危险!”我猛地转过头,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他,像是在对他说,又像是在对自己咆哮,“但我没得选!阿竹!我没得选!要么一起赌一把,要么眼睁睁看着她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你告诉我,怎么选?!”
我的怒吼震住了阿竹,他抱着我胳膊的手下意识地松了些力道,只是无声地流着泪,大眼睛里充满了无助和悲伤。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放缓了一些,却带着更深重的疲惫和决绝:“听着,阿竹。如果……如果我失败了,没能撑过去……你想办法,带着她离开这里,走得越远越好,找个地方躲起来,永远别再回悬壶谷……如果……如果她侥幸能活下来……别告诉她我今天做了什么……就让她以为……我死在了别处……”
这些话如同最沉重的巨石,从我口中艰难地吐出,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和绝望的气息。这是在交代后事。
阿竹的眼泪流得更凶了,他用力摇着头,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不再看他。我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自己心口。墨刃的刀尖已经刺破了一点皮肤,一颗鲜红的血珠渗了出来。
剧毒缠身的情况下取心头血,无疑是自杀。毒素会随着血液大量流失而更快地攻心。但正如那残页所言,需要“至亲至信之心头热血”,普通的血无用,必须是蕴含生命本源和意志的心头精血。我没有退路。
闭上眼,脑海中闪过与冷月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从最初的猜忌对峙,到后来的生死与共,她那清冷外表下隐藏的坚韧和偶尔流露的脆弱……我不能失去她。绝不。
“以命为桥……”我喃喃自语,仿佛从这四个字中汲取着最后的勇气。
手腕猛地用力!
“噗嗤!”
锋利的墨刃精准地刺入胸口寸许!一股难以形容的、撕心裂肺的剧痛瞬间席卷全身!远比任何外伤都要痛苦千百倍!仿佛灵魂都被这一刀刺穿了!
“呃啊——!”我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嘶吼,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如铁,额头上青筋暴起,汗水如同溪流般涌出,眼前阵阵发黑,几乎立刻就要晕死过去!
“沈大哥!”阿竹的尖叫声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温热的、带着奇异金芒的血液从伤口涌出——这就是心头精血!与普通鲜血截然不同!它们流淌出的瞬间,我清晰地感觉到生命力和某种难以言喻的东西正在飞速流逝!同时,伤口附近那十几处毒素像是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疯狂地向着心口涌来!麻痹、刺痛、灼烧……各种痛苦叠加在一起,几乎要将我彻底撕裂!
不能晕!绝对不能!
我靠着顽强的意志力,死死咬着牙关,甚至尝到了自己牙龈被咬出的血味。左手颤抖着,蘸满那滚烫的、带着我生命本源的心头精血,按照残页上那模糊不清的“同命契”符文记忆,小心翼翼地在冷月心口位置的衣襟上,绘制那个复杂而古老的图案。
每一笔落下,都感觉像是在燃烧自己的生命。视线越来越模糊,手臂沉重得如同灌铅。符文的线条歪歪扭扭,却蕴含着我一生的决绝和所有的希望。
当最后一笔艰难地勾勒完成,那个用我心头热血绘就的诡异符文微微亮起一层淡金色的微光,仿佛活了过来一般!
紧接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冰冷的吸力猛地从冷月心口传来!通过那个血色的符文,疯狂地抽取着我的鲜血、我的生命力、甚至我的……意识!
“嗬……”我喉咙里发出无意义的嗬嗬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要被抽离出去!冰冷与炽热在我的体内疯狂交战,毒素趁虚而入,加速蔓延!
这就是“以命为桥”吗?!这桥……根本就是一条单向掠夺的死亡通道!
意识开始涣散,过往的记忆碎片如同走马灯般在眼前飞速闪过……
……就在我即将彻底沉入黑暗,感觉身体快要被掏空冻结的刹那——
一股极其微弱的、却异常坚韧的暖意,忽然通过那条死亡的桥梁,从冷月的方向,微弱地、试探性地反馈了回来!
那暖意是如此的细微,如同风中残烛,却带着一种熟悉的、属于冷月本身的冰凉气息,却又奇异地蕴含着一丝生机!它艰难地抵抗着那强大的吸力,试图阻止我生命的流逝,甚至……试图将一丝微弱的力量反哺回来!
是了!就是它!“寒髓绝境之暖流”!它出现了!而且,它似乎在回应“同命契”!它不愿意独自吞噬!
“以心为眼……以心为眼……”我残存的意识捕捉到了这丝变化,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的稻草!
我放弃了所有抵抗,不再试图守住自己的生机,而是将全部残存的意志力,沿着那条由我的鲜血和生命构筑的桥梁,疯狂地涌向冷月!不是掠夺,不是引导,而是……感知!融入!共鸣!
去感受她的痛苦,她的冰冷,去找到那缕暖流的源头,去拥抱它,安抚它,告诉它——我们同在!
这过程无法用言语形容,凶险万分!我的意识仿佛闯入了一片无边无际的冰封绝地,寒冷足以冻结灵魂。在那冰原的最深处,一点微弱的、几乎熄灭的金色火种正在艰难地跳动,那就是冷月最后的生机,那缕悖论般的“生命暖流”!
我的意志如同飞蛾扑火般,义无反顾地拥抱了那点微火!
轰——!
仿佛宇宙初开般的巨响在意识深处炸开!
极致的冰冷与微弱却坚韧的温暖疯狂地交织、碰撞、融合!
“噗——!”我猛地喷出一大口发黑的淤血,其中甚至夹杂着细小的冰碴!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向后重重倒去,意识彻底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深渊。
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瞬,我仿佛感觉到,背后那具冰冷的身躯,极其轻微地、温暖地……颤动了一下。
耳边,似乎远远传来了阿竹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还有……一声极其微弱、仿佛来自遥远梦境的、带着无尽痛苦和困惑的……
“……沈……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