瀑布的轰鸣是永恒的背景噪音,敲打着神经,也掩盖了其他细微的声响,让人在获得短暂安全感的同时,也生出一种与世隔绝的恐慌。水汽无孔不入,潮湿阴冷,对于重伤的我已是折磨,对于寒毒深入的冷月,更是雪上加霜。
她再次陷入了昏迷,或者说,是身体为了保护自己而强行切断了与外界的联系。之前的短暂清醒仿佛耗尽了她最后一点气力,此刻她躺在那块冰冷的岩石上,呼吸微弱得几乎停滞,眉宇间的寒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积聚,甚至比在悬壶谷时更甚。那支血玉簪彻底黯淡无光,像一根普通的黑色枯枝插在她发间。
我试图像在悬壶谷那样,用内力试图为她驱散一丝寒意,但刚一运气,体内那十几处伤口里的毒素就像被惊动的毒蛇,猛地反噬!一股腥甜直冲喉头,我猛地偏头咳出一口发黑的淤血,眼前金星乱冒,内力瞬间溃散。
“沈大哥!”阿竹惊呼着爬过来,小手颤抖着想要扶我。
我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心底却一片冰凉。连这点微末的帮助都做不到了吗?难道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生命一点点被冻结?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那本被我扔在角落的《天工秘卷·下册》。黑色的皮革封面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块吞噬光线的深潭,散发着诡异而不祥的气息。
冷月惊恐的、带着崩溃的声音似乎还在耳边回荡:“……拿开……快拿开!它会带来……毁灭……和……痛苦……”
她本能地恐惧这东西。这让我心脏抽紧。
可是……如果这毁灭之源中,恰好藏着唯一能救她的那一线生机呢?
孙济世那个疯子虽然邪恶,但他的医术和那些诡异手段是实打实的。他如此看重这本秘卷,里面难道就真的没有一点关于寒毒,或者说,关于如何维持生机、逆转阴阳的记载?
赌,还是不赌?
赌,可能万劫不复,如冷月所警告的那样,带来更大的灾难。
不赌,就是看着她在我眼前香消玉殒。
没有选择。从来都没有他妈的选择!
我眼中闪过一抹狠戾,挣扎着挪动身体,向那本秘卷爬去。每动一下,伤口都传来撕心裂肺的痛楚。
“沈大哥……你要做什么?”阿竹惊恐地看着我,又看看那本邪异的书,“那位姐姐说……说不能碰……”
“她说得对。”我喘着粗气,手指终于触摸到了那冰冷滑腻的封面,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顺着指尖窜入体内,让我激灵灵打了个冷颤,“但这东西,现在是唯一可能救她的希望。”
希望?我自己都觉得这个词无比讽刺。用魔鬼的笔记去寻找天使的解药?
我靠着岩壁坐好,将那本沉重的秘卷放在膝上。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推开一扇通往地狱的大门,猛地掀开了封面!
一股陈旧、混合着奇异药味和淡淡血腥的气息扑面而来。书页是一种不知名的韧性皮革制成,触手冰凉。上面的字迹并非墨汁书写,而是一种暗红色的、仿佛干涸血液的颜料,笔迹凌厉狂放,充满了某种偏执和狂热。
开篇并非任何具体术法,而是一大段癫狂的、如同梦呓般的宣言,充斥着对现有医道、对生死法则的蔑视和挑战,以及对“创造生命终极形态”、“窥探神之领域”的疯狂渴望。字里行间透出的气息,让人极度的不适。
我强忍着生理和心理上的反感,快速向后翻阅。里面的内容光怪陆离,远超我的想象。除了记载各种闻所未闻的诡异药材、毒物炼制之法,更多的是各种匪夷所思的……“人体改造”和“生机窃取”之术!
如何剥离并转移他人的特殊体质(如至阳、至阴之体),如何用秘法嫁接肢体甚至器官,如何利用龙脉地气滋养尸身保持不腐……一桩桩,一件件,都邪恶得令人发指!那些配套的符文、阵法图解,更是复杂阴森,看久了仿佛灵魂都要被吸进去。
这根本不是什么医书,这是一本彻头彻尾的、追求禁忌力量的邪恶魔导书!
我的心越来越沉,冷汗浸透了后背。在这样的书里,真的能找到救人的方法吗?
就在我几乎要被那无尽的邪恶和绝望淹没时,指尖翻过一页,一个熟悉的字眼猛地跳入眼帘——
“寒髓”。
我的呼吸骤然一停!心脏狂跳起来!
急忙仔细阅读那一页的内容。这并非救治寒毒之法,而是一种……如何利用“天生寒髓体质”之人作为“容器”和“引子”的邪恶术法!上面详细记载了如何用药物和符咒进一步激发寒髓体内的极寒之气,将其转化为一种可怕的能量,用于滋养某些阴寒属性的“造物”(比如那具秦王尸身?),或者作为某些极端阴毒术法的动力源!
冷月……她就是这种“天生寒髓体质”?所以孙济世才那么“热心”地要救治她?所以他称她为“极好的容器和引子”?
一股恶寒从脊椎骨直冲头顶!我差点一把将这本邪恶的书扔进下面的深潭!
但目光扫过下面的小字注释,我的动作猛地僵住。
注释中提到,这种“寒髓体质”一旦被完全激发,宿主本身会承受极致的痛苦,最终全身血液冻结,经脉尽碎而亡,过程惨不堪言。但……在宿主生命彻底消亡前的极短时间里,其心脉深处会因为极寒与生机的最后冲突,产生一丝极其微弱的、 paradoxical ( paradoxical ?这书上居然用了这种奇怪的词)的“生命暖流”,这缕暖流稍纵即逝,却蕴含着奇特的生机。
而书上记载了一种名为“锁魂咒”的诡异符咒,配合几种珍稀药材(其中几种,我赫然在孙济世的药架上见过!),可以在那“生命暖流”出现的刹那,将其强行锁住,抽取出来,用于……用于滋养施术者想要的任何东西!
混蛋!畜生!王八蛋!
我气得浑身发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孙济世打的是这个主意!他根本不是想救冷月,他是想将她最后一丝生机都榨取出来,当做养料!
强烈的杀意和愤怒几乎让我失控!恨不得立刻杀回悬壶谷,将那伪君子千刀万剐!
然而,在无边的愤怒之后,一个极其危险、却又带着致命诱惑力的念头,如同毒蛇般悄然钻入我的脑海——
这缕“生命暖流”……既然能被抽取出来用于滋养他物……那是否意味着……它本身蕴含着足以对抗甚至逆转寒毒的强大生机?如果……如果不是用那邪恶的“锁魂咒”去抽取它,而是用某种方法,引导这缕暖流在她自身体内扩散,是否就能……救她?
这个念头让我自己都感到一阵战栗和恐惧!
这是在玩火!是在刀尖上跳舞!是在用冷月最后的生命做一场豪赌!
那书上明确写了,这暖流出现的刹那,就是宿主濒死之时!稍有不慎,就不是引导,而是加速她的死亡!而且,如何引导?那邪恶的秘卷上绝不会有正当地利用这力量的方法!
怎么办?怎么办?!
我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几行关于“生命暖流”的记载,大脑疯狂运转,试图从那些邪恶的叙述中剥离出一丝可能的生机。汗水顺着我的脸颊滑落,滴落在书页上,迅速被那冰冷的皮革吸收。
“沈大哥……”阿竹怯生生的声音将我从疯狂的思绪中拉回现实。他抱着膝盖,小脸满是担忧和恐惧,“你的样子……好可怕……这本书……是不是很不好?”
我猛地合上书页,发出“啪”的一声轻响,仿佛要将那条诱惑的毒蛇重新关回笼子里。胸口剧烈起伏,喘息粗重。
“……不好。”我声音沙哑,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这东西……是恶魔的低语。”
但是,恶魔的低语,有时也会透露出生路的密码吗?
我抬起头,望向昏迷的冷月,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挣扎和痛苦。一边是看着她缓慢走向死亡的绝望,一边是一条通往未知、很可能直接坠入地狱的“生路”。
我该怎么办?
就在我内心天人交战之际,眼角余光忽然瞥见秘卷合拢后,侧面的书页中,似乎夹着一点不一样的东西。
我微微一怔,小心地再次翻开,发现在刚才阅读“寒髓”内容的那几页之后,似乎有一页纸张的材质和颜色与其他略有不同,而且边缘有被小心撕开又粘贴回去的痕迹。
我小心翼翼地用手指触碰,发现那竟然是一张被巧妙隐藏起来的、单独夹入的书页!看材质和墨迹,似乎比这本秘卷本身要新一些。
这是……?
我的心跳再次加速。轻轻地将那张纸抽出了一点。
上面没有复杂的术法记载,只有寥寥数行字,是一种截然不同的、清秀而略显急促的笔迹,仿佛是在极度匆忙和危险的情况下写就的。而上面的内容,让我的瞳孔骤然收缩!
“**万物相克,阴极阳生。寒髓绝境之暖流,虽为死兆,亦蕴一线逆转之机。然锁魂为邪道,汲取伤天和,终遭反噬。欲引其暖流反哺自身,需以至亲至信之心头热血为引,绘‘同命契’于其心脉,以命为桥,以心为眼,导其流,平其冲,或可……**”
后面的字迹似乎被什么液体污损了,模糊不清,最关键的部分消失了!
但仅仅是前面这些,就足以让我如遭雷击!
有人!早就有人看出了这“生命暖流”的真正价值,并且试图留下一种截然不同的、非掠夺性的引导方法!至亲至信之心头热血?同命契?以命为桥?以心为眼?
这听起来依旧凶险万分,但却不再是邪恶的掠夺,而是……一种牺牲和共享?!
这笔记是谁留下的?他\/她成功了没有?为什么这页纸会被隐藏起来?后面被污损的关键部分到底是什么?
无数的疑问瞬间涌入脑海,让我头晕目眩。
但有一点变得清晰起来——那条最危险的路,似乎并非完全黑暗,前方隐约出现了一盏微弱的、摇曳的指引灯火。
虽然依旧迷雾重重,虽然代价可能是我的命。
我低头看着膝上的秘卷,又抬头看向气息越来越微弱的冷月,最终,目光落在了那页被隐藏的、写着“同命契”的残页上。
颤抖的手指,缓缓抚过那“以命为桥,以心为眼”的字样。
眼中所有的挣扎和迷茫,渐渐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所取代。
瀑布仍在轰鸣,仿佛在见证着一个疯狂决定的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