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地的喧嚣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大战过后、混合着疲惫与兴奋的宁静。热水、干粮、以及最重要的——安全的环境,让昨夜经历生死一线的尖刀队成员们终于能放松紧绷的神经。有人裹着毡毯沉沉睡去,有人则围坐在将熄的篝火旁,低声回味着夜间的惊险,眼神交汇间尽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并肩死战后的默契。
陈骤简单擦拭了身上的血污和泥泞,换上一套相对干爽的衣甲,那股深入骨髓的疲惫才如潮水般阵阵袭来。他靠坐在一个木箱旁,本想闭眼歇息片刻,右手却习惯性地向身旁一摸——摸了个空。
心,也跟着空了一下。
他那杆长矛不在身边。
昨夜行动前,考虑到潜入沟渠的狭窄和不便,他将长矛留在了营地。当时只觉得是权宜之计,此刻安全归来,那种兵器离身的不适感才格外清晰。那杆矛,从黑石谷就跟随着他,矛杆被手掌磨得油亮,矛尖饮过不知多少敌血,早已不仅仅是件兵器,更像是手臂的延伸,是战场上最可靠的伙伴。没有它杵在身边,总觉得少了份底气,连坐着都不安稳。
“土根,”陈骤唤过正在一旁默默擦拭手斧的亲卫,“老子的矛呢?放哪儿了?”
土根愣了一下,挠了挠头:“队正,昨夜您出发急,矛……好像就靠在那堆辎重后面了。”他指了指营地角落堆放杂物的地方。
陈骤起身走过去,在一堆绳索、备用弓弦和破损的盾牌后面,看到了那杆孤零零倚着的长矛。它静静地立在那里,矛尖在渐亮的晨光中泛着冷冽的幽光,仿佛在无声地等待主人。
他伸手握住矛杆,熟悉的粗糙触感传来,心中那份莫名的空落顿时被填满。他将长矛拿回,重新靠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这才长长舒了口气,重新坐下。有了这老伙计在身边,他才感觉自己是完整的“骤雨”陈骤。
这小动作被不远处的老王看在眼里。独眼老兵嘴角微微扯动了一下,没说什么,只是低头继续用一块磨石打磨着自己的短刃。他能理解这种感受,对于他们这些刀头舔血的老卒来说,一件称手的家伙事,就是第二条命。
这时,负责外围警戒的哨兵带着一个人匆匆走了过来。来人正是昨日送来王都尉指令的那名传令兵,去而复返,脸上带着急切和兴奋。
“陈队正!大喜!”传令兵顾不上行礼,急声道,“鹰嘴滩敌营大火,混乱不堪,烽烟隔几里地都看得清清楚楚!王都尉得报后,已命前军各部趁势向前压迫哨探!都尉口谕:着你部密切监视敌军动向,特别是溃散小股敌军,若有战机,可果断出击!都尉主力已在调动,不日将有更大动作!”
消息如同在尚未完全平静的湖面上又投下一块巨石!营地里还未睡着的士卒们顿时骚动起来,睡着的也被同伴推醒。
王都尉要动了!主力要上了!
这意味着,他们昨夜那把火,不仅烧乱了敌营,更直接点燃了己方发动总攻的导火索!他们“骤雨”队,不再是孤军牵制,而是成为了大战序幕的拉开者!
陈骤霍然起身,一夜的疲惫仿佛被这个消息一扫而空,眼中精光四射。他紧紧攥住了身旁的长矛矛杆,冰凉的触感让他头脑愈发清醒。
“回复都尉!陈骤所部,定不辱命!”他声音沉稳,却带着压抑不住的激昂。
传令兵匆匆离去。
陈骤目光扫过迅速集结起来的部下们,看到了一张张因兴奋而涨红的脸,一双双渴望着战功和复仇的眼睛。
“都听到了?”陈骤的声音提高,在清晨的营地中回荡,“咱们点的火,把天烧亮了!王都尉和主力弟兄们要上来收拾局面了!”
“嗷呜!”士卒们发出低沉的欢呼。
“但是!”陈骤话锋一转,长矛顿地,发出沉闷的声响,“仗,还没轮到咱们坐着看热闹!李阳不是泥捏的,吃了这么大亏,肯定会想办法扳回来!溃兵、侦骑,只会更多!”
他矛尖指向鹰嘴滩方向:“老子的矛,还等着饮血!你们的刀,也都别闲着!大牛!石墩!”
“在!”两人踏前一步,声若洪钟。
“带你的人,前出五里,扩大巡弋范围!遇到溃兵,杀!遇到侦骑,抓!把咱们‘骤雨’的旗号,给老子打到李阳的眼皮子底下!”
“得令!”
“老猫!让你的人轮流休息,斥候哨探不能停!给老子盯死鹰嘴滩的一举一动!”
“明白!”
“其余人,抓紧时间休整,检查军械!仗,有得打!”
命令一道道下达,整个“骤雨”队如同一台迅速预热完毕的战争机器,再次高效运转起来。疲惫被兴奋取代,紧张被昂扬的战意覆盖。
陈骤拄着长矛,屹立在营地中央,望着部下们忙碌的身影,望着远处天际那仍未散尽的烟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