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浊冰冷的渠水裹挟着九人,向着营寨外的黑暗流去。身后的喧嚣和火光如同沸腾的鼎镬,但每向前泅渡一尺,那令人窒息的压力便减轻一分。冰冷的污水此刻不再是障碍,反而成了掩护他们撤离的生命线。
陈骤奋力划水,肺部火辣辣地疼,手臂如同灌了铅。冰冷的河水不断带走体温,让他牙齿开始打颤。但他不敢有丝毫停顿,耳朵警惕地捕捉着渠岸上方的动静。土根始终跟在他身侧,喘息粗重,但划水的动作依旧有力,那面圆盾此刻成了累赘,但他依旧死死背着。
老猫、瘦猴等人也是拼尽了全力,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他们在这恶臭的水道中挣扎前行。
幸运的是,敌营内部的混乱远超想象。马厩的火势似乎蔓延开了,更多的惊呼声、救火声、军官的怒骂声以及战马失控狂奔的蹄声混杂在一起,显然敌军的主要精力都被内部的大乱牵扯住了, o敌军的追击并未立刻到来。
终于,前方出现了那处被撬开的栅栏缺口。
“快!出去!”老猫第一个钻出,随即在外面低声催促。
陈骤第二个钻出,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让他剧烈地咳嗽起来。他趴在渠边,贪婪地呼吸着虽然寒冷却不再污浊的空气,感觉浑身虚脱。土根紧随其后钻出,立刻转身,用还能动的手臂将后面的弟兄一个个拉上来。
九人全部上岸,瘫倒在渠边泥泞的岸坡上,如同离水的鱼,只剩下大口喘息的力气。个个浑身湿透,沾满污泥和血污,在寒冷的雨夜里瑟瑟发抖,模样狼狈到了极点。
但此刻,没人在意这些。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任务成功的兴奋,支撑着他们。
陈骤强撑着坐起身,抹去脸上的污水和血渍,目光扫过众人。老猫在检查瘦猴胳膊上的一道箭伤,猴三在拧着湿透的衣襟,土根则默默地检查着自己的圆盾和手斧是否完好。
“都……都没事吧?”陈骤的声音沙哑。
“死不了!”老猫咧着嘴,尽管冻得嘴唇发紫,“就是瘦猴这厮,被流箭蹭了一下,屁大点事。”
瘦猴呲牙咧嘴地反驳:“放屁!差点给老子射穿!”
陈骤松了口气,人数齐全,都是轻伤或无伤。这次虎穴探囊,堪称完美!
他抬头望向鹰嘴滩方向,只见西南角那片天空已被火光映成诡异的橘红色,浓烟滚滚,即便在雨中也清晰可见。混乱的声浪依旧隐约可闻。
“成了……”陈骤喃喃道,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和成就感涌上心头。这把火,绝对够李阳那老小子喝一壶的了!
但现在还不是松懈的时候。必须尽快与接应部队汇合,撤离此地。敌营虽然大乱,但难保不会有小股精锐追出来。
“土根,号箭!”陈骤下令。
土根闻言,立刻从腰间一个防水的皮囊里,取出三支特制的、箭镞后绑着浸油易燃物的箭矢——这是出发前就准备好的联络信号。
他拿出火折子,费力地挡着雨,擦了几次才点燃,然后将三支箭矢的引信依次点燃。
“咻——”
“咻——”
“咻——”
三支带着醒目尾焰的火箭,呈品字形射向黑暗的夜空!即便有雨雾干扰,那光芒也足以让数里外的人清晰看到!
信号发出,众人心中稍安,但依旧警惕地注视着四周黑暗的山林。
没过多久,左侧前方的林地里传来了预先约定好的布谷鸟叫声,一连三声。
“是老王!”老猫精神一振。
陈骤立刻以同样的鸟叫声回应。
片刻后,一阵急促而轻微的脚步声传来,老王带着十余名弓手,如同鬼魅般从林中现身。看到陈骤等人狼狈却齐全地瘫在泥地里,再望向远处敌营的冲天火光,老王的独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彩!
“队正!你们……你们真把天捅破了!”老王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
“少废话!大牛和石墩呢?”陈骤挣扎着站起身。
“按计划,他们在看到号箭后,已经向预定路线佯动后撤,吸引可能存在的追兵注意力。我们也该立刻撤离了!”老王快速说道。
“走!”陈骤毫不迟疑。
在老王的接应下,一行人迅速隐入山林,向着营地方向撤退。途中,果然听到侧翼远处传来了零星的喊杀声和兵器碰撞声,显然是大牛和石墩的佯攻部队与可能派出的小股追兵接上了火,但规模不大,很快便平息下去。
一路有惊无险,当“骤雨”队残破却昂扬的营寨轮廓出现在雨幕中时,天色已经微微发亮。
留守的豆子、小六等人早已焦急等待多时,看到陈骤等人归来,虽然个个如同泥猴血人,却都完好无损,顿时爆发出一阵压抑的欢呼!
“队正回来了!”
“成功了!看那边的火!”
营地瞬间沸腾起来。士卒们围拢上来,递上热水、干爽的布巾,眼神里充满了崇拜和激动。
陈骤接过豆子递来的温水,一口气喝干,冰寒的身体才感觉有了一丝暖意。他环视一圈,看到弟兄们一张张兴奋的脸,心中涌起一股热流。
这一夜,他们不仅成功潜入敌营,点起了这把足以改变局部态势的大火,更重要的,是这支队伍经过这次极限行动的考验,凝聚力、战斗力和对他的信任,都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他走到营地边缘,再次望向鹰嘴滩。火光依旧未熄,浓烟如同巨大的伤疤,烙印在黎明的天际线上。
龟壳,已经被他们撬开了一道深深的裂缝。
接下来,就是等待主力部队的反应,以及思考如何将这裂缝,彻底扩大为崩溃的缺口!
“让弟兄们抓紧时间休息,吃饭,救治伤员。”陈骤对老王吩咐道,声音虽然疲惫,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仗,还没打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