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金銮殿。
几百个大活人站在这里,却出奇的安静。
所有人的视线,都僵直地挂在大殿中央,那根粗壮的盘龙柱上。
更准确地说。
是盯着那个嵌在柱子上的人形物体。
就在几个呼吸前。
这位禁军统领还按着刀柄,满脸横肉地在御前大放厥词。
现在他就像是一团被人随手甩在墙上的烂泥。
软塌塌地贴着金漆剥落的龙纹。
胸口的明光铠整个凹陷下去。
这种夸张的形变程度,让人甚至不敢去想,铠甲下面的胸腔碎成什么样。
大概里面的骨头渣子,都已经要把内脏扎成筛子了。
深红血液,顺着这人的嘴角溢出来,黏稠地拉着丝,最后坠落在光可鉴人的金砖地面上。
滴答!
声音不大,甚至有些沉闷。
可在这落针可闻的大殿里。
这声音一下又一下地,砸在文武百官的心口上。
人早没气了。
就那么一下。
甚至没人看清坐在龙椅上那位是怎么出手的。
“咕咚……”
不知是哪个没见过血的文官,喉结上下滚动,咽了一口唾沫。
这突兀的吞咽声,在空旷大殿里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长孙无忌手里那半截奏折早就掉在地上。
但他根本顾不上去捡。
这位权倾朝野、历经三朝而不倒的国舅爷。
此刻苍老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死死扣住身旁的栏杆。
他那总是半眯着算计人的老眼。
此刻瞪得滚圆,死死盯着龙椅上那没个正形的男人。
此刻的李治,两只脚丫子毫无仪态地露在外面,正百无聊赖地低头抠着指甲缝。
这……怎么可能?
长孙无忌脑子里嗡嗡作响。
这还是那个,性格懦弱好拿捏的外甥吗?
这恐怖到不似人类的怪力。
杀完人还能若无其事抠指甲的淡漠。
哪怕是当年在玄武门杀红了眼,满身煞气的先帝,也不曾有过这种令人胆寒的随意。
太随意了!
随意到让人觉得。
在他眼里,这满朝文武和路边野狗并无本质区别。
“都把舌头吞肚子里了?”
李墨吹了吹指甲里并不存在的灰尘,眼皮都没抬一下。
声音懒洋洋的,带着刚睡醒特有的沙哑,听不出半点杀人后的紧张。
“刚才不是挺热闹吗?朕记得有人嗓门挺大,说要代先帝正本清源,还要清君侧来着?”
李墨终于抬起头。
那双眸子没有什么特别情绪,懒散地扫向站在最前方的长孙无忌。
视线在空中交汇。
长孙无忌心脏猛地抽搐一下。
即便他城府深似海,此刻竟也下意识避开了那道目光,不敢直视。
“荒唐!简直荒唐!”
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御史颤巍巍地走出列。
他指着李墨,干枯手指哆嗦得像是在风中乱颤的枯枝。
“陛下!金銮殿上杀戮大臣,衣冠不整,言语粗鄙!此乃……此乃失心疯之兆啊!”
老御史痛心疾首,唾沫星子乱飞。
他转身对着身后那群惊魂未定的群臣大喊,试图唤起同僚的共鸣。
“诸位同僚!陛下已然疯癫,神智不清!为大唐江山社稷计,今日必须请陛下退位修养!这疯病若是不治,大唐危矣!”
此话一出,就像是在即将凝固滚油锅里,泼了一瓢冷水。
原本被那一手怪力吓住的关陇集团武将们,眼中精光大盛。
没错!
正常人哪有这么大的力气?
这绝对是疯病发作,激发了人体潜能。
就像那些临死回光返照的人一样,力气大得吓人。
但其实已是强弩之末。
一个疯子皇帝,比一个软弱皇帝更可怕。
但也更好废黜。
理由都是现成的。
谁敢让一个,随时可能暴起杀人的疯子坐拥天下?
“臣附议!”
“臣附议!”
哗啦啦——! 一阵甲胄摩擦声,打破殿内的凝重。
武将队列中,走出十几名彪形大汉。
这些人皆是久经沙场的猛将。
他们浑身煞气腾腾,每个都在死人堆里滚过几遭。
手里的人命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为首一人,身高九尺,满脸横肉。
即便手中无兵刃,那双比常人大腿还粗的胳膊也极具压迫感。
右武卫大将军。
程知节的部将,也是关陇集团最忠实的打手,出了名的悍勇。
“陛下病重,神智不清,伤人害命!”
那大将军狞笑一声,大步逼近。
蒲扇般的大手捏得关节作响,每一步都踩得地面微颤。
“末将这就护送陛下回宫歇息!若有阻拦者,格杀勿论!”
说是护送。
分明就是要把皇帝绑了去幽禁。
甚至可能在半路上就让皇帝暴毙。
十几名武将呈扇形散开,动作训练有素,隐隐封死了李墨所有退路。
甚至有意无意地隔开那些,可能想要救驾的太监。
文官们吓得纷纷后退。
生怕这逼宫的血,溅到自己刚洗干净的官袍上。
长孙无忌站在原地没动。
他也没出声阻止。
那双老练阴沉的眼睛,紧紧盯着李治。
不放过其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他在赌。
赌这个忽然性情大变的外甥。
到底是在装神弄鬼,还是真有什么不得了的底牌。
如果是装的,强弩之末。
这十几名猛将足够把他打回原形。
甚至能直接把这皇位给换个人坐。
面对这杀气腾腾、步步紧逼的阵容。
李墨笑了。
他把架在御案上的脚放下来,慢悠悠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护送朕?”
李墨双手负后,一步步走下丹陛。
脚下的木屐踩在金砖上,发出哒哒的清响。
节奏不紧不慢,就像是在自家后花园散步。
“就凭你们这群……土鸡瓦狗?”
“我看你们才是得了失心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