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片慈悲宁静的虚空道场退出来,重新踩在阎罗殿偏殿那冰凉的地砖上,我还有点恍惚,灵魂像是被温水泡过,酥酥麻麻的,透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清净。
偏殿里,判官正对着那块烧黑的主控板唉声叹气,几个技术鬼吏飘在旁边,拿着虚拟的万用表戳来戳去,一筹莫展。黑白无常和牛头马面倒是没吵了,凑在一块儿刷手机,估计又在研究直播新规。
姥姥抻了个懒腰,骨头节嘎巴响,那点庄严相瞬间没了,又变回那个精明的老太太:“舒坦!每次听菩萨讲完经,就跟做了个全身按摩似的。”
她话音刚落,偏殿角落里,一个穿着上世纪七八十年代蓝布工装、看起来老实巴交的老头鬼魂,搓着手,怯生生地飘了过来。他先是对着姥姥和我鞠了个躬,然后看向判官,声音小的跟蚊子似的:
“判……判官老爷,打扰一下……俺就想问问……俺儿子,俺儿媳妇,他们在阳间给俺烧的那个……那个最新款的折叠屏手机,俺咋还没收到呢?这都‘头七’过去好几天了……”
判官正烦着呢,头都没抬,没好气地回了一句:“等着!物流拥堵!没看这儿网络都崩了吗?快递鬼差忙得脚不沾地,你那手机说不定卡在哪个中转站了!”
老头鬼魂一脸失望,嘴里嘟囔着:“不能啊……俺儿子烧的时候,还特意拍了视频烧过来,说烧的是最高配,带无线充电的……俺就指望这个跟下面老伙计们斗地主呢……”
我听着好奇,小声问姥姥:“姥姥,阳间烧的东西,底下真能收到?”
姥姥撇撇嘴,掏出烟袋锅子又想点,看了眼周围环境又悻悻放下:“能是能,就是这中间环节太多,损耗太大,麻烦得很!”
她这么一说,旁边另外几个等着办事的鬼魂也凑了过来,七嘴八舌:
“就是就是!我闺女去年给我烧了栋大别墅,好家伙,我收到的时候就剩个卫生间了!还是毛坯的!” “你这算好的!我儿子给我烧了个跑车,结果到手是个玩具模型!你说气人不气人!” “我老伴儿心疼我,总给我烧金元宝,可我这儿总是收不到足额,是不是有鬼差层层克扣啊?”
判官被吵得头疼,猛地一拍桌子:“肃静!胡说什么!地府律法严明,谁敢克扣供奉!”
他喘了口气,指着旁边一块巨大的电子显示屏,上面正密密麻麻滚动着各种数据:“自己看!‘幽冥通-天地银行物流实时追踪系统’!”
我们全都扭头看去。
只见屏幕上一条条信息飞快刷新:
【寄件人:张xx(阳间)】 【物品:iphone 15 pro max 1tb 暗紫色】 【状态:已焚化→能量转化中→经由土地庙驿站签收→进入黄泉路物流中心→分拣错误,误发往畜生道轮回中转站(已追回)→当前位置:奈何桥分拣点,等待派送】 【预计送达时间:???】
【寄件人:李xx(阳间)】 【物品:纯金元宝(足量)】 【状态:已焚化→能量转化中(纯度损耗15%)→恶狗岭关卡收取“过路费”10%→金鸡山关卡收取“除尘费”8%→酆都城税务司收取“供奉所得税”20%】 【实际接收量:47%】 【备注:投诉无效,此为规定税费】
【寄件人:王xx(阳间)】 【物品:纸质奔驰S600一辆】 【状态:已焚化→能量转化失败(焚化不完全,仅剩两个车标及一份说明书)】 【处理结果:已退还残值至阳间寄件人梦境,提示其下次选择“天地银行认证版”更易成功转化】
我看得目瞪口呆:“这……这么复杂?还有税?”
姥姥嘿嘿一笑,压低声音:“废话!底下这么多鬼差干活,不得发工资啊?路桥不得维修啊?各部门不得运转啊?阳间烧东西那点能量,层层过关,到你手里能剩下一半就算你子孙烧得用心、路子硬了!”
那老头鬼魂哭丧着脸:“那俺的手机……”
判官不耐烦地摆摆手:“等着!给你加急标注行了吧!再催,再催给你分到最慢的骡子队去!”
老头吓得立马闭嘴。
另一个穿着体面的胖鬼魂凑上前,小心翼翼问:“判官爷,那……阳间烧纸钱,写错名字或者地址了,能收到不?”
判官眼睛一瞪:“写错了你收个屁!那不就成无主财物充公了?!跟你说了多少遍,汇款要写全名、具体籍贯、生前生辰八字、死亡日期!最好再托个梦确认一下!咋就不听呢!”
胖鬼魂缩了缩脖子:“俺……俺怕托梦吓着孩子……”
我看着那滚动的大屏幕,上面还有无数条信息:【物品:一锅红烧肉(焦了)】、【物品:纸扎网红脸美女(比例失调,签收拒收)】、【物品:毕业论文(烧错坟头,正在协调转送)】……
真是五花八门,状况百出。
姥姥用胳膊肘捅了我一下,眨眨眼:“瞅见没?乖孙,以后给人看事,涉及到下面收东西的,得多长个心眼。要么让事主烧的时候心诚点儿,物件标准点儿;要么嘛……”
她又得意地拍了拍怀里那张二维码。
“咱这VIp通道,也能加急送点‘特快专递’,就是功德点费点劲。”
我看着那屏幕上“预计送达时间:???”的字样,又看看那老头鬼魂渴望的眼神,再想想阳间那些精心准备祭品、却不知中间有这么多弯弯绕的孝子贤孙们。
得,这阴阳两界,从古到今,办事儿就没一样是容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