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意”成为敌人最好的武器,她便用更古老的智慧,撕开这虚伪的面纱。
这一刻,她不是皇后,她是执棋者,要与天对弈。
“议和?”
李晚宁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根针,刺破了殿内喧哗的泡沫。
她转过身,明黄凤袍在透过窗棂的晨光中流转着威严的金芒,一步步走向那些高声呼喊“议和”的官员。
每一步,都让他们的声音低下去一分。
“周阁老说要议和,”她在一位面色激动的中年官员面前停下。
目光平静,“敢问王侍郎,突厥狼主去年秋猎时,当众射杀我大夏被俘边民三人,以人头取乐。此等血仇,如何议和?”
王侍郎张了张嘴。
她又走到另一位面前:“刘寺丞说要顺从天意。本宫倒要问,去年黄河决堤,淹了三府之地,也是天意。”
“当时朝廷全力赈灾,可有人说过‘此乃天意,不必救治’?”
刘寺丞脸色涨红,哑口无言。
“还有李御史,”她眸光转向一个缩着脖子的绿袍官员,“你说保全实力。云州城内有我大夏子民七万,边防将士三万。”
“若弃城议和,这十万条性命,在你眼里,不算实力?”
“还是说,只有各位大人的身家性命,京中的富贵荣华,才叫实力?!”
最后一句,陡然凌厉,如惊堂木拍下!
那李御史腿一软,差点跪倒。
李晚宁不再看他们,径直走回御阶前,面向君墨寒,也面向满朝文武,声音清越,掷地有声。
“陛下,诸位大人。今日既言‘天意’,那本宫便与诸位,论一论这‘天意’!”
她袖袍一展,竟有几分名士风流的气度。
“《尚书》有云:‘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
她朗声道,“上天所见,来自百姓所见;上天所听,来自百姓所听!如今天下百姓所见所听为何?”
“是北境烽火,是突厥铁蹄践踏我疆土,屠戮我子民!这,才是真正的天意——民心即天心!”
周阁老脸色变了变,想反驳,却一时语塞。
他没想到,这深宫妇人,竟能引经据典!
“至于山洪疫病,”李晚宁话锋一转,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左传》有言:‘国之将兴,听于民;将亡,听于神。”
“遇到艰难,不去想如何解决,不去问责该负责之人,反而归咎于虚无缥缈的天意,甚至以此为由,欲弃土求和,苟且偷安——这究竟是敬天,还是……畏战?是信神,还是……无能?!”
“你……你强词夺理!”
周阁老气得胡子乱翘,“军中疫病,乃是实情!粮草被毁,也是实情!大军无法前行,云州危在旦夕!此时不议和,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云州陷落,十万军民惨遭屠戮吗?!”
“所以,”李晚宁盯着他,一字一句,“阁老的意思是,因为路上有石头绊了脚,我们就不走路了?因为吃饭可能噎着,我们就不吃饭了?”
“因为打仗会死人,会遇天灾,所以我们就不打了,直接跪下来,把脖子伸过去,求敌人砍得轻一点?”
“这就是阁老读了六十年的圣贤书,学到的道理?!”
噗嗤——”武将队列里,不知谁没忍住,笑出了声。
又赶紧憋住。
周阁老眼前发黑,几乎背过气去。
“皇后娘娘!”
另一位老臣出列,是礼部尚书,他自诩清流,怒道,“娘娘巧言令色,然而军国大事,岂是逞口舌之利所能决?”
“郭威大军受阻是实,云州粮草将尽是实!”
“敢问娘娘,可有良策解此困局?若没有,便请收回方才言论,莫要误国!”
终于问到关键了。
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在李晚宁身上。
就连龙椅上的君墨寒,也微微倾身。
他知道她有后手,但此刻,他也想知道,这几乎无解的死局,她如何破。
李晚宁笑了。
那笑容如冰河解冻,春水初生,竟让满殿肃杀都为之一缓。
“本宫若无良策,今日便不会站在这里,与诸位空论。”
她声音平稳,却带着千钧之力,“第一,山洪阻路?郭老将军用兵三十年,难道会被区区山洪所困?
立刻八百里加急,传旨郭威:遇山开路,遇水搭桥!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工期延误,本宫不怪。但若耽误了军机——”她眸光一厉,“军法从事!”
嘶——殿内一片倒吸冷气声。
这位皇后,好生强势!
“第二,军中疫病?”
李晚宁从袖中取出一张纸,轻轻一抖,“此乃本宫昨夜查阅古籍,结合北境气候病症,拟出的防疫药方与处置章程。已命太医院连夜配制丸散,并征调京中擅长伤寒疫病的郎中。
可派轻骑,携带药方、药材、医者,先行驰援。
“同时,飞鸽传书云州守将,按此章程隔离病患,焚烧污物,可阻疫情蔓延。”
太医院院使此刻就在朝班中,闻言忍不住出列,接过内侍传下的药方,只看了几眼,便浑身剧震,失声道:“这……这方子配伍精妙,君臣佐使暗合医理,这处置之法更是……更是闻所未闻,却直指要害!娘娘,此方从何而来?真乃神方也!”
李晚宁淡淡瞥了他一眼:“从何而来不重要。能救人,便是好方。”
第三,她看向君墨寒,声音放缓,却更加坚定:“粮草被毁,后续不济。”
“陛下,可即刻下旨,命沿途州府,打开常平仓,就地筹措军粮,由当地驻军押送,走小路、险路,不惜代价,送往云州!”
“同时,北境军粮招标,提前进行!”
“今日拟旨,明日发榜,三日定标,五日首批粮草必须出京!”
“走官道,沿途州府全力保障,若有延误、克扣,无论涉及何人,立斩不赦!”
她每说一句,君墨寒的眼神就亮一分。
等她说完,他猛地一拍龙椅扶手:“好!就依皇后所言!”
“陛下!
周阁老还在做最后挣扎,“此等行事,与祖制不合啊!粮草调度,自有章程,岂能如此儿戏?招标之事,更是闻所未闻……”
“祖制?章程?”
李晚宁蓦地转身,凤眸之中,锐光如电,直刺向那白发苍苍的老臣,“阁老口口声声祖制章程,那我问你,太祖皇帝马上得天下时,可有什么祖制章程可循?
太宗皇帝开拓西域时,又可有什么成例可依?
祖制是死的,人是活的!
若一味墨守成规,不知变通,那我大夏开国二百年的基业,早就亡在你们这些‘恪守祖制’的臣子手里了!”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传遍大殿每一个角落,带着穿云裂石的力量。
“诸位!北境将士在流血,云州百姓在望眼欲穿!此刻,是抱着祖宗的牌位等死,还是拿起刀剑,杀出一条生路?!”
她目光扫过武将队列,扫过那些年轻官员,扫过每一个眼中还有热血的人。
“本宫知道,新政会动很多人的利益,会惹来非议,会艰难重重。
但,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有些路,总要有人去闯。
祖宗没走过的路,我们走!祖宗没见过的天,我们去看!这,才是对祖宗最大的孝敬,对这江山社稷,最大的忠诚!”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然后——
“臣,愿往北境押送粮草!虽死无憾!”
一位年轻将领猛地出列,单膝跪地,声音哽咽。
“臣附议皇后新政!愿为陛下、娘娘推行新政,肝脑涂地!”
几个年轻官员也红着眼眶出列。
“臣附议!”
“臣等附议!”
声音从零星到汇聚,最终如潮水般涌起。
就连一些中间派,也被这番话说得心潮澎湃,默默站到了支持的一边。
周阁老和他身边的守旧派,面如死灰,孤立无援地站在大殿中央,像几棵即将枯死的老树。
君墨寒缓缓站起,走到李晚宁身边,握住了她的手。
帝后并肩,俯瞰群臣。
“众卿既无异议,那便拟旨。审计清吏司、市舶司人选,由皇后与朕最终裁定。北境粮草招标,即刻办理!退朝!”
“退朝——”
冯保高亢的唱喏声响彻大殿。
百官缓缓退出。
李晚宁挺直的脊背,在跨出大殿门槛,步入偏殿的阴影中时,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只有君墨寒感觉到,她手心一片冰凉,满是冷汗。
“晚宁……”
他心疼地扶住她。
“我没事。”
李晚宁摇摇头,脸色有些苍白,眼神却亮得惊人,“只是……有些累了。”
方才那一番交锋,耗神至极。
君墨寒紧紧搂住她的肩,声音低沉而坚定:“你做得很好。比朕想象的,还要好。”
李晚宁靠在他肩头,闭上眼,汲取着那令人安心的温度。
她知道,今天只是第一关。
朝堂上的反对声暂时压下去了,但真正的暗流,才刚刚开始涌动。
江南的沈家,北境的“天灾”,还有那些藏在暗处,随时可能扑上来咬一口的毒蛇……
“陛下,”她轻声说,带着一丝疲惫,却更多是坚韧,“名单上的人,要尽快见了。还有江南……白景行要的,给他。但怎么给,给多少,我们说了算。”
“朕明白。”
君墨寒抚着她的发,“你先回宫歇息,这些事,朕来办。”
李晚宁点点头,正要离开,冯保却又匆匆而来,这次,他手里没有军报,只有一个小小的、蜡封的竹筒,上面刻着一个隐秘的标记——那是玲珑阁最高等级的加密情报。
“娘娘,江南密信,夜枭大人亲笔,标注……十万火急。”
李晚宁和君墨寒对视一眼,心中同时一沉。
她接过竹筒,捏碎火漆,抽出里面卷得极细的纸条。
只看了两眼,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比纸还白。
“怎么了?”
君墨寒心头一跳。
李晚宁抬起头,眼底是前所未有的冰冷和……一丝惊怒。
“白景行……死了。”
“什么?!”君墨寒夺过纸条。
只见上面只有潦草数语:“属下抵扬当日,白府大火。白景行及心腹十三人,尽殁于书房。现场有激烈打斗痕迹,疑似灭口。”
“纵火者手段专业,痕迹清理极净。沈家嫌疑最大,但无实证。江南水,比我们想的,更深,更浑。”
纸条从君墨寒指间飘落。
偏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铜漏滴水,嗒,嗒,嗒,敲在人心上。
刚刚在朝堂上赢了一局。
而江南,已经用最血腥的方式,给出了它的回应。
(第199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