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慈恩寺的钟声穿透晨雾,悠远沉静,试图涤荡世间纷扰。
冬日暖阳透过古柏枝叶,洒下斑驳光点。
香火鼎盛,往来香客络绎不绝,其中不乏锦衣华服的权贵家眷。
李晚宁一身素雅衣裙,外罩雪白狐裘斗篷,容颜绝丽,气质清冷脱俗,在人群中宛如明珠耀目,所过之处,引来无数或明或暗的注视。
她神情虔诚,焚香跪拜,为帝祈福,为边关将士祝祷。
一举一动皆符合贤德王妃的身份规范,引得不少香客暗自赞叹寒王娶了一位品貌双全的贤内助。
在寺中专门为贵客准备的清幽静室用斋时,李晚宁“恰巧”偶遇了兵部侍郎周谦的夫人。
周夫人年约四旬,面容慈和,眉宇间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愁云惨雾。
“臣妇参见王妃娘娘。”
周夫人见到李晚宁,连忙上前行礼,姿态恭敬。
“周夫人不必多礼。”
李晚宁亲手虚扶一下,笑容温煦如春阳,“今日偶遇即是缘分,夫人若不嫌弃,一同用些斋饭可好?也好说说体己话。”
周夫人受宠若惊,连声道谢后才小心落座。
斋饭清淡可口,两人边吃边聊,从佛法精义聊到家常琐事。
李晚宁言语亲切,态度随和,毫无亲王正妃的架子,很快便让原本有些拘谨的周夫人放松下来。
“瞧夫人气色,似有些倦怠,可是近日未曾休息好?”
李晚宁状似无意地关心道,目光柔和。
周夫人闻言,下意识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不瞒王妃娘娘,家中老爷近日为公务烦忧,回府后亦是愁眉不展,时常唉声叹气,妾身看在眼里,心中实在难安,夜不能寐。”
“哦?”李晚宁放下竹筷,露出恰到好处的好奇与关切,“周侍郎乃国之栋梁,勤于王事,不知何事能让他如此烦心?”
“若方便,不妨说来听听,或许本妃能宽慰一二。”
“这……”周夫人面露犹豫之色,眼神闪烁。
但见李晚宁目光真诚,加之近日寒王府圣眷正浓,王爷王妃风头无两。
她心思转动间,像是下了决心般,声音压得更低,“似乎是……武库司那边的一些陈年旧账,不知怎地被人翻了出来……老爷担心此事若被有心人利用,恐牵连甚广,故而日夜忧心。”
李晚宁心中了然,果然如她所料,周谦正为此事焦头烂额。
她轻轻握住周夫人略显冰凉的手,语气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夫人不必过于忧虑。周侍郎为官清正,克己奉公,朝野上下谁人不知?”
“些许久远账目,年深日久,或有疏漏之处,也在所难免。”
“只要心向朝廷,及时理清纠错,上报陛下,陛下圣明烛照,必不会苛责忠臣。
“不瞒夫人,王爷在府中亦常称赞周侍郎是难得的实干之臣,心系社稷。”
她这番话,看似安慰,实则暗含指点(“及时理清”)、鼓励(“上报陛下”)和明确的拉拢信号(“王爷常赞”)。
周夫人久居官宦之家,岂能听不出这弦外之音?
眼中顿时闪过一丝希望的光芒,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多谢王妃娘娘指点迷津!王爷和王妃的恩德,妾身与老爷定铭记于心,没齿难忘!”
又闲谈片刻,李晚宁将一串高僧开过光的沉香木佛珠赠予周夫人,便各自离去。
整个过程自然流畅,不着痕迹,任谁看来,都只是一位王妃与一位官员夫人的寻常偶遇和闲话家常。
回城的马车上,李晚宁褪去温婉亲和的面具,眼神恢复清明冷静,对贴身侍女低语:“周谦这边,算是埋下了一颗棋子。”
“他是个聪明人,只要还想保住官位和家族,就知道该怎么做。”
君墨寒在府中听完她的详细叙述,微微颔首:“做得干净利落,不留痕迹。武库司的账目若能由周谦自己主动捅破,站出来说明情况,效果远胜于我们强行揭发。”
“只是,听雨楼那边,萧战带人查了数日,竟毫无头绪,对方手脚极其干净,没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专业的杀手组织,自然有他们专业的隐匿之法。”
李晚宁并不意外,端起茶杯轻啜一口,“既然他们来了第一次,尝到了甜头,或者没能得手,就必然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我们只需以静制动,加强防范,总会露出马脚。”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寒王府想暂时稳住阵脚,暗中布局,但敌人却不会给他们喘息之机。
就在慈恩寺之行的第二天,京城的气氛陡然变得诡谲紧张起来。
先是几位原本与寒王府走得较近、或在某些事务上表达过支持态度的中层官员;
或因陈年旧案被御史台突然翻出;
或因家中子侄、族人惹上了不大不小的官司,相继遭到了措辞严厉的弹劾。
虽未立刻伤筋动骨,却足以让他们焦头烂额,疲于应付,短时间内再也无法为寒王府发声助力。
紧接着,市井坊间,酒肆茶馆,开始悄然流传一些关于寒王“功高震主”、“在北境拥兵自重,恐生不臣之心”的流言蜚语。
这些流言编造得颇为巧妙,虽未指名道姓,却像毒蛇吐信,悄无声息地蔓延,腐蚀着寒王的声誉。
甚至有人将秋猎时遇到的刺客之事再次提起,含沙射影地暗示那可能是寒王府自导自演的一出戏,意在博取陛下同情与信任,贼喊捉贼。
“是东宫的反击来了。”
君墨寒站在书房窗前,望着窗外渐起的萧瑟北风,语气冰冷刺骨,“手段还是这么下作龌龊,但却有效得很。”
李晚宁正翻看着玲珑阁通过秘密渠道,送来的最新情报卷宗,闻言抬头,唇角噙着一丝冷笑:“断其羽翼,毁其名声,是党争的老套路,但也是经久不衰的管用套路。”
“看来我们这位太子殿下,虽然自身才智平庸,但身边的谋士却不全是酒囊饭袋。”
“知道在军功、圣眷上正面对抗不过王爷,便开始用这些阴损招数,企图从侧面削弱我们。”
“寒冬将至,牛鬼蛇神都开始活跃了。”
君墨寒转过身,眼中厉色一闪而过,如同即将扑食的猛虎,“他想玩阴的,本王就奉陪到底,看谁能玩得更狠!”
当日下午,君墨寒便亲自摆开仪仗,依次前往那几位遭弹劾的官员府上探望。
态度明确地表示王府的支持,并当场吩咐王府长史、属官动用一切合法手段,协助他们理清案件,解决麻烦。
这一举动,极大地稳住了那些原本有些惶惶不安、即将涣散的人心。
也让更多尚在观望的朝臣看到了寒王府的担当与护短的决心。
与此同时,李晚宁则通过玲珑阁的秘密网络,以及贵妇圈茶会、赏花等看似寻常的交际活动,巧妙地将一些太子党核心官员贪腐受贿、奢靡享乐、纵容家仆欺压百姓的真材实料,经过加工后,不着痕迹地散播出去。
一时间,舆论的浑水被搅得更浑,太子党阵营内部也出现了一些互相猜疑、指责的声音。
就在这双方暗流汹涌、你来我往的激烈较量中,时间悄然滑入深冬。
第一场大雪如期而至,纷纷扬扬。
一夜之间将整个京城妆点得银装素裹,洁白无瑕,却也掩盖了更多的污秽与正在滋生的阴谋。
这日深夜,寒王府书房依旧灯烛长明。
君墨寒与李晚宁正在根据新得到的线索,埋头分析北境军粮案的重重疑点。
王胥失踪前的行踪脉络似乎逐渐清晰,隐隐指向了北境军中一个职位不高不低、却手握粮草调配实权的都尉。
突然,书房外传来一阵极其急促、甚至有些慌乱的脚步声!
侍卫统领萧战甚至来不及通传,直接推门而入,脸色是从未有过的惨白,额角沁出冷汗,呼吸急促!
“王爷!王妃!大事不好!”
“何事如此慌张?成何体统!”
君墨寒心头猛地一紧,沉声喝道。
萧战噗通一声单膝跪地,声音因为极度的惊惧而微微发颤:“北境……北境八百里加急军报!蛮族……”
“蛮族集结二十万精锐大军,绕过我军主要防线,出其不意,突袭了……突袭了朔风城!”
“朔风城守将赵乾……他、他叛变投敌,私自打开城门!朔风城……已于一日前……城破失守!北境门户洞开,危矣!”
“什么?!”
君墨寒猛地从案后站起,带倒了桌上的青瓷茶杯,茶杯摔在地上,发出刺耳的碎裂声,茶水四溅!
李晚宁手中的紫毫笔也“啪嗒”一声掉落在铺开的地图上,浓黑的墨迹迅速晕染开来,模糊了边境的轮廓。
她抬起头,与君墨寒震惊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两人眼中都是难以置信的惊涛骇浪!
朔风城!
北境边关最重要的门户,囤积大量粮草军械的军事重镇!
一旦失守,蛮族铁骑便可一马平川,长驱直入,践踏大雍腹地!
更可怕的是,守将叛变?
这背后,仅仅是蛮族的阴谋策反,还是……有着更深的、来自朝廷内部的毒手和交易?
寒冬已至,而真正的血雨腥风,以北境传来的这个惊天噩耗为号,以最猛烈、最残酷的方式,骤然降临!
(第167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