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的声音因为紧张甚至带上了一丝颤抖,在这死寂的大殿中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咏菊》”
“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
“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
诗,仅四句。
前两句写景,萧瑟寒风中,菊花孤寂绽放,连蝴蝶都难以亲近,意境清冷孤高,已显不凡。
但真正让所有人魂飞魄散、头皮发麻的,是后两句!
“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
青帝!司春之神!
主宰万物生机!
这已不再是简单的咏物抒怀,而是石破天惊的宣言!
是直抒胸臆,表达了要逆转时序、掌控天地、重定规则的磅礴气魄与滔天野心!
将菊花的冷傲孤高,直接拔高到了欲与象征繁华春光的桃花争艳,甚至要强行改变其花期、主宰其命运的境地!
这哪里是边塞的豪迈不羁?
这分明是睥睨万物、凌驾众生的帝王之志!
是一个王妃绝不该有、甚至不该想的志向!
“嘶——”不知是谁倒吸了一口冷气,在这寂静中格外清晰。
满殿的贵妇千金,全都僵住了。
她们张着嘴,瞪着眼,脸上的表情凝固在震惊、骇然与难以置信之中。
她们平日里吟诵的都是风花雪月、闺怨闲愁,何曾听过如此霸道、如此凌厉、如此……
大逆不道的诗句?
柳依依那首精心雕琢、辞藻华丽的七律,在这短短四句面前,顿时显得苍白无力,小家子气,如同米粒之珠试图与日月争辉!
柳依依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身子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她引以为傲、视若生命的才学,在对方这绝对的实力和碾压般的气势面前,被击得粉碎!
那种羞愤、绝望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让她恨不得当场晕死过去。
林贵妃脸上的笑容彻底冻结,然后像破碎的瓷器一样片片剥落。
她握着茶杯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微微颤抖,那精美的茶杯似乎下一刻就要被她捏碎。
她死死地盯着那页薄薄的诗笺,眼神阴鸷得能滴出水来。
这李晚宁……她怎么敢?!
她怎么敢写出这样的诗句?!
这其中的意味,太过骇人听闻!
这绝不是一个安分守己、相夫教子的王妃该有的心思!
这是……这是有窥视神器之嫌!
殿内落针可闻,只有众人粗重或压抑的呼吸声。
李晚宁却仿若未觉这足以令人窒息的低压。
她从容地放下笔,接过身后侍女云舒适时递上的温湿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指尖那根本不存在的一点点墨渍,姿态闲适优雅。
仿佛刚才只是随手写了个便条,而非抛出了一枚足以引爆朝野的惊雷。
她抬眼,看向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柳依依,语气平和。
甚至唇角还带着那抹惯有的浅淡笑意,但说出的话却像无形的鞭子,抽在柳依依和所有心存轻视的人脸上:“柳小姐觉得,本妃这首信口胡诌的拙作,可还入眼?”
“北境风沙大,见惯了苍茫天地,笔下难免带些野气,不比京城诗词的温婉细腻,让诸位见笑了。”
柳依依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巨大的屈辱和挫败感让她眼前发黑。
若不是旁边侍女眼疾手快扶住,她几乎要瘫软在地。
死寂过后,便是压抑不住的哗然和骚动。
众人看向李晚宁的目光彻底变了!
之前的轻视、讥诮、好奇,统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震惊、难以言喻的探究,以及一抹挥之不去的、连她们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敬畏!
这位寒王妃,哪里是什么来自苦寒之地的粗野女子?
这分明是一头蛰伏的凤凰,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不,这简直是欲要焚尽苍穹的九天玄火!
林贵妃到底是宫斗沉浮多年的老手,心中虽已惊涛骇浪,杀机四起,但面上却以极强的控制力迅速收敛了失态。
她强压下胸口翻涌的怒气,扯出一个极其僵硬的笑容。
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咬牙切齿:“好!好诗!真是好诗!寒王妃果然……才情盖世,气魄……非凡!真是让本宫……大开眼界!刮目相看!”
她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艰难挤出来的,“看来北境不仅是龙兴之地,更是藏龙卧虎啊!连王妃都有如此……吞吐天地之志!来人!将本宫那对赤金缠丝南海明珠镯取来,赏给寒王妃!以示嘉奖!”
这赏赐,规格极高,但此刻赏下,却更像是被逼无奈,是当着所有人的面,被迫承认了李晚宁的压倒性胜利,简直如同吞了一只苍蝇般难受。
李晚宁坦然受赏,谢恩的姿态依旧完美得无可挑剔,仿佛那诗句真的只是随性之作:“娘娘过奖了。不过是今日见这秋菊傲霜,偶有所感,当不得娘娘如此重赏,实在愧不敢当。”
她轻描淡写,又将那足以掀起狂风巨浪的诗句归为“偶感”,更是气得林贵妃心口一阵绞痛,几乎要维持不住那虚假的笑容。
经此“咏菊”一事,整个赏菊宴的气氛彻底变了。
再无人敢轻易上前挑衅李晚宁,那些原本摩拳擦掌、准备了不少“节目”想让她出丑的贵女们,都像被霜打过的茄子,蔫了下去,看向李晚宁的眼神充满了忌惮。
李晚宁却仿佛无事发生,从容自若地与几位态度还算友善、或是持中立态度的宗室王妃、国公夫人寒暄了几句,言谈举止得体大方。
既不过分热络惹人怀疑,也不显冷淡失了礼数,分寸拿捏得极好,让那些原本还想挑刺的人,暗自心惊于她的沉稳老练和深厚城府。
这场精心准备的“欢迎宴”,最终草草收场。
李晚宁告辞时,林贵妃脸上虽然还挂着贵妃标准的雍容笑容,但那笑意冰冷彻骨,未达眼底半分,反而透着一股森然的寒意和毫不掩饰的杀机。
回府的马车上,君墨寒早已通过眼线得知了长春宫中发生的一切细节。
他看着身边气定神闲、仿佛只是去郊外踏青归来的李晚宁,忍不住放声大笑,笑声中充满了畅快与骄傲。
一把将她揽入怀中,紧紧抱住:“好!好一个‘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晚宁,你今日何止是才压群芳!”
“你这一首诗,简直是把太子一党的脸面,连同林贵妃的假面具,都踩在脚下碾碎了!本王都能想象到林贵妃那老妖婆当时是何等憋屈的脸色!痛快!真是痛快!”
李晚宁靠在他坚实温暖的胸膛上,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唇角终于扬起一抹真实而明媚的笑意:“不过是一柄投石问路的匕首罢了。她们想用诗词歌赋这等小道来压我,我便让她们看清楚,什么是格局,什么是气魄。”
“小女儿家的伤春悲秋,闺阁怨怼,如何能与心怀天下、睥睨苍生的志向相比?”
“说得好!这才是本王的女人!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
君墨寒低头看着她亮若星辰的眼睛,心中爱极了她这般自信张扬、光芒万丈的模样,忍不住在她额间落下一吻。
但随即,他神色微正,眼底锐光闪现,“不过,晚宁,你此举虽是大快人心,却也如同在滚油中泼入了一瓢冷水,彻底将我们推到了风口浪尖。”
“林贵妃和太子一党,经此一事,怕是再也容不下我们,必定会疯狂反扑。”
“那首诗,他们绝不会轻易放过,定会大做文章,甚至到父皇面前构陷。”
李晚宁收敛了笑意,目光投向车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声音冷静而沉着:“王爷,从我们决定回京的那一刻起,便已身在漩涡中心,注定无法独善其身。”
“示弱隐忍,他们便会觉得我们好欺,变本加厉;
不如亮出爪牙,让他们知道,我们并非任人宰割的羔羊,而是能噬人的猛虎。”
“唯有如此,才能震慑宵小,争得一线生机。那首诗,既是反击,也是战书。”
君墨寒握紧她的手,沉声道:“你说得对。狭路相逢勇者胜!”
“本王还怕他们不动!他们越是跳得欢,死得越快!你今日做得对极了!这京城,沉寂太久了,是该变变天了!”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充满了信任与决绝,“晚宁,有你我夫妻同心,并肩而战,何愁大事不成?”
李晚宁回握住他宽厚的手掌,指尖传来令人安心的力量,目光坚定如磐石:“愿与王爷,共赴此局。”
京城的第一场正面交锋,她以绝对的优势赢了。
但这仅仅是拉开序幕的第一次锣响,更猛烈、更残酷的风暴,正在暗处酝酿,蓄势待发。
而她,已然做好了迎接一切明枪暗箭的准备。
马车平稳地驶向巍峨的寒王府,夕阳的余晖将车影拉得极长。
如同一条挣脱束缚、即将搅动整个京城风云的巨龙,投射在通往权力之巅的漫漫长路上。
(第145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