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泪滚落,最后一缕青烟在空气中扭曲消散。
李晚宁指尖的纸条已化为灰烬,唯有“玄鸟卫”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她的心口。
境外势力……
太子的手,竟然想伸到北境来?
这是要引狼入室,彻底毁了镇北王府吗?
窗外忽然传来三急一缓的叩门声,是赵奎的暗号。
“进。”李晚宁袖风不动声色地一扫,桌案上的灰烬瞬间被卷入角落,了无痕迹。
赵奎推门而入,步履带风,压低了声音急切道:“王妃,京城来了一队人马,打着钦差的仪仗,已经到三十里外的驿亭了。领头的……是太子少师周显仁!”
周显仁?
那个素有“笑面狐”之称的老狐狸?
李晚宁指尖倏地收紧。
前世,就是此人一手炮制了镇北王府的“通敌案”,逼得君墨寒几乎自断臂膀才勉强脱身。
如今他来得如此蹊跷,莫非玄鸟卫的爪牙,已经不甘于潜伏,要跳到明面上来了?
“备车,去驿亭。”
李晚宁霍然起身,语气不容置疑。
贴身侍女云袖急忙上前阻拦:“小姐!不可!王爷不在府中,您若主动去迎,岂不是自降身份,落人话柄?他们正愁找不到由头呢!”
李晚宁冷笑一声,一把扯下挂在屏风上的墨色斗篷,动作利落地披上:“等他们进了城,刀就架在我们脖子上了。既然他们存心要来试探虚实,不如就把这戏台,搭到我们的地盘上来演!”
驿亭外,风雪扑簌。
亭内,炭盆烧得噼啪作响,勉强驱散着北境的严寒。
太子少师周显仁捧着暖手炉,眯着一双精明的老眼,打量着窗外被风雪覆盖的官道。
他身后垂手侍立着两名看似低眉顺眼的侍女,但那微微紧绷的身姿和指尖习武之人特有的厚茧,却逃不过有心人的眼睛。
“少师,”一名侍卫快步进入亭内,俯身禀报,“镇北王妃的车驾到了。”
周显仁花白的眉毛微微一挑:“带了多少人马?”
“仅二十名亲兵护卫,一辆再普通不过的青帷马车。”
“哦?”周显仁抚须轻笑,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算计,“仅带二十亲兵?看来这位新晋的镇北王妃,比传闻中还要……有趣几分。”
话音未落,马车帘幕已被一只素手掀开。
先是一截白玉般的足尖轻盈落地,踩在薄薄的积雪上,旋即,一道窈窕的身影被墨色斗篷裹着,踏雪而来。
风雪卷起了她的兜帽,露出半张倾国倾城的容颜,尤其是眉梢那一滴鲜活的朱砂痣,灼灼其华,竟让周显仁瞳孔骤然一缩——
像!太像了!
像极了十年前那个曾经搅动朝堂风云、最后却香消玉殒的女人!
“北境苦寒之地,竟劳动太子少师大驾亲临,实在是罪过。”
李晚宁微微颔首,唇边浅笑恰到好处。
却在周显仁拱手欲行官礼的瞬间,袖袍微拂。
一股柔和的力道虚虚托住了他的手臂,“王爷出征前曾有嘱托,若见少师,当以师长之礼相待,万万不可怠慢。”
一句软中带硬的话,轻描淡写地将周显仁试探性的官礼弹了回去。
周显仁脸上的笑容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恢复自然,顺势直起身:“王妃言重了,老夫愧不敢当。
实不相瞒,老夫此番前来,乃是为追查一桩紧要案件——”
他忽然向前逼近半步,声音压低,仿佛淬了毒汁,“此事,涉及前朝余孽,玄鸟卫!”
“玄鸟卫”三字一出,驿亭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连炭火燃烧的噼啪声都清晰可闻。
侍立在周显仁身后的两名侍女,低垂的眼眸中精光一闪而逝。
李晚宁广袖下的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面上却恰到好处地绽开惊诧与不解:“玄鸟卫?少师说的,莫非是三年前已被王爷亲自带兵剿灭的那个叛党组织?”
她忽然以袖掩唇,眼尾余光似不经意地扫过周显仁身后的两名侍女,声音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忧虑,“少师既然重提此事,难道是说……还有余孽潜逃,甚至……已经混入了我们北境的高层之中?”
反将一军!
周显仁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噎住,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他本想用“玄鸟卫”这个敏感词来诈一诈李晚宁,看她是否会露出破绽,没想到这女人年纪轻轻,反应如此迅捷,不仅滴水不漏,反而顺势就把这盆“通敌”的污水,直接泼回了北境官场!
“王妃说笑了,说笑了。”
周显仁干咳两声,掩饰住瞬间的失态,连忙示意身后的侍女,“太子殿下听闻王妃独守北境,操持政务,甚是辛劳,特命老夫带来些许心意,以示抚慰。”
一名侍女上前,捧上一个制作精美的紫檀木礼盒。
匣盖开启的刹那,珠光宝气扑面而来,是十斛圆润饱满的东珠和百匹流光溢彩的锦缎。
然而,就在这珠光宝气之中,李晚宁敏锐的嗅觉捕捉到了一丝极淡、却异常独特的异香——
是南疆秘制的蛊毒,“牵机引”!
此毒无色无味,唯独遇热则会缓缓散发,常人难以察觉,一旦吸入,三日内便会从内腑开始溃烂,直至深入骨髓,药石无医。
好个周显仁,好个太子!
明着赏赐,暗藏杀机,还想将这中毒的罪名栽赃到路途颠簸或是北境环境上,真是一石二鸟的毒计!
李晚宁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受宠若惊的感激之色:“太子殿下厚爱,妾身实在是愧不敢当。”
说话间,她纤纤玉指已迅速合拢了匣盖,指尖看似无意,却在盒底某处隐秘的浮雕花纹上,不轻不重地轻轻一按。
紧接着,她转向云袖:“恰巧,昨日府中刚得了一支难得的百年雪参,最是滋补。北境偏远,无甚奇珍,便请少师代为转呈太子殿下,聊表我镇北王府的寸心。”
云袖会意,立刻将一个看似朴素的餐盒奉上。
周显仁脸上挂着程式化的笑容,伸手接过餐盒。
她是怎么知道的?她何时截获了这条线?!
这一下变故突如其来,饶是周显仁这等老谋深算之辈,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心神剧震之下,接盒子的手竟微微颤抖了一下。
回程的马车碾过夜色,车厢内灯火摇曳。
李晚宁靠在软垫上,揉着有些胀痛的太阳穴,忽然开口,声音清冷:“赵奎。”
“属下在。”马车外传来赵奎沉稳的回应。
“派人,盯紧周显仁身边的那两个侍女。”
赵奎的声音带着疑惑:“王妃是怀疑……她们是玄鸟卫的人?”
“不,”李晚宁勾起一抹冰冷的嘲讽,“那两人,身手不弱,煞气内敛,是太子派来灭口的死士——周显仁这枚用了多年的棋子,恐怕已经被东宫弃了。”
一旁的云袖惊得手一抖,险些打翻了手中的茶盏:“小姐……您、您怎么知道?”
“他接过餐盒时,手在抖。”
李晚宁垂眸,摊开掌心,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枚小小的蜡丸,正是她从参盒暗格中悄无声息抠出来的,“一个久经官场的老狐狸,若非心神失守,岂会因区区一支参失态?真正想利用玄鸟卫这把刀来扳倒王爷的,恐怕另有其人。”
她指尖微微用力,蜡丸应声而碎,里面滚出半张残破的、带着暗沉血色的纸条。
残页之上,仅有四个潦草而触目惊心的血字:
玉玺在北。
(第074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