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并未驱散漱玉阁上空的阴霾,反而将满目疮痍照得更加清晰刺目。焦黑的木料、坍塌的墙壁、散落的瓦砾、以及空气中挥之不去的焦糊与死亡气息,构成了一幅凄惨的图景。
然而,与这破败景象形成对比的,是幸存者们眼中逐渐凝聚起来的、一种近乎倔强的生机。林晚昨日清晨那番话,如同一剂强心针,暂时稳住了人心。在周嬷嬷、陈武等人的组织下,一切都在艰难却有序地进行着。
伤者被集中到几间相对完好的厢房,由老大夫和几位懂些医理的婆子照看。抢救出来的有限物资——一些粮食、被褥、药材、银钱——被清点登记,统一分配。身体无恙的男丁在陈武带领下,继续清理火场,搜寻可能遗漏的物件和……不幸罹难者的遗骸。姑娘们则负责烧水做饭,浆洗缝补,照顾伤者。
林晚几乎一夜未眠,四处查看,处理各种突发问题,安抚受惊人员,还要时刻关注谢瑢的情况。疲惫如同潮水般侵蚀着她,但肩上的责任和心头那股不屈的火焰,支撑着她不能倒下。
午后,王管事终于通过曲折的渠道,悄悄送来了外面的消息。
情况比预想的更糟,却也隐含着转机。
知府衙门那边,果然如陆离所料,出现了变故。今日凌晨,就在漱玉阁大火冲天之时,知府大人接到一封来自省城的加急公文,内容未知,但知府看完后脸色极其难看,随后便称病,暂时免了所有公务,闭门谢客。而原本被“软禁”在衙门的沈千帆,也在今晨天未亮时,被一队手持特殊令牌、自称“奉上命提审”的黑衣人带走,去向不明。衙门上下对此讳莫如深。
“奉上命?”林晚蹙眉。是赵延背后的京城势力直接出手了?他们竟然能越过知府,直接提走关键嫌疑人!这权力未免太大了。
“还有,”王管事压低声音,面上带着一丝后怕,“满堂娇那边,昨夜似乎也有异动。后半夜有马车悄悄进出,搬运了不少箱笼,看方向像是往码头去了。今早满堂娇虽然照常开门,但里面护院打手多了不少,气氛紧张得很。另外……听说赵延别院,昨夜加强了守卫,还赶走了附近所有闲杂人等。”
沈千帆被提走,满堂娇转移物资,赵延别院戒备升级……这一切都表明,对方在加紧收尾,准备应对可能到来的风暴。他们想跑?还是想彻底抹平痕迹?
“徐老先生那边有消息吗?”林晚问。
“徐老今早托人递了话进来,说联名书已到省城巡抚衙门,巡抚大人似乎颇为重视,已派人下来暗查,但明面上还未有动作。徐老让我们务必坚持住,保存证据,保护好自己。”
巡抚派人暗查,这是一个积极的信号。但远水难救近火,眼下漱玉阁自身难保,强敌环伺,随时可能遭受更致命的打击。
林晚沉思片刻,对王管事道:“王管事,还得辛苦你,继续留意各方动向,尤其是码头那边,看满堂娇运走的到底是什么,有没有可能与‘醉梦香’有关。另外,想办法将昨夜漱玉阁再遭大火、损失惨重、且发现疑似满堂娇腰牌证据的消息,悄悄散播出去,不用说得太细,但要让该知道的人知道。”
她要制造舆论压力,也要打草惊蛇,看看对方如何反应。
王管事领命而去。
处理完外联事务,林晚又来到谢瑢养病的密室。谢瑢依旧昏迷,但呼吸似乎比昨夜平稳了些许,老大夫说这是好迹象,但能否真正脱离危险,还要看接下来两三日。
林晚坐在榻边,看着他沉静的睡颜,心中思绪万千。这场大火,烧掉的不仅仅是房屋财物,更是他们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一点根基和安宁。接下来该怎么办?是守着这片废墟苦苦支撑,等待不知何时才会到来的正义?还是……
一个大胆的、甚至有些疯狂的想法,在她心中渐渐成型。
傍晚时分,她将周嬷嬷、陈武以及几位在阁中有些威望的老管事、老姑娘召集到前院仅存的一间还算完整的厅堂。
众人面色沉重,目光都聚焦在林晚身上。
“各位,”林晚开门见山,“昨夜大火,漱玉阁遭受灭顶之灾。主家重伤,财物损失大半,人心惶惶。我知道,很多人心里在想,漱玉阁是不是完了?我们是不是该各自寻出路了?”
没有人说话,但不少人眼中流露出同样的疑虑和绝望。
“我想说的是,”林晚声音清晰而坚定,“漱玉阁没有完!只要我们还活着,只要我们还站在一起,漱玉阁就还在!”
她环视众人:“眼下的困境,的确前所未有。但我们并非全无倚仗。第一,主家还在,我还在,漱玉阁的魂就没散!第二,我们手中有敌人纵火的证据!第三,徐老先生等清流士绅在为我们奔走!第四,也是最重要的——我们还有彼此!还有这么多不愿向恶势力低头的兄弟姐妹!”
“可是姑娘,”一位老管事忧心忡忡地开口,“重建需要大笔银子,如今账房烧了,现银所剩无几,库房珍玩也大多毁了……我们拿什么重建?拿什么养活上下这近百口人?”
这正是问题的核心。钱。
林晚早有准备,她缓缓道:“银子的问题,我来想办法。我们或许可以试试……‘重建众筹’。”
“众筹?”众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简单说,就是向那些信任我们、同情我们的老客、朋友,甚至州府的百姓,募集重建资金。”林晚解释道,“我们可以设计不同等级的‘玉牌’,比如‘金玉牌’、‘白玉牌’、‘青玉牌’,对应不同的认捐金额。认捐者,未来可以在漱玉阁重建后,享受相应的优先服务、折扣优惠、甚至参与分红。这不仅是筹钱,更是将客人与漱玉阁的未来深度绑定,凝聚人心。”
这是将现代众筹与会员制结合的想法,风险很大,但在这个特殊时期,或许能绝处逢生。
众人听了,先是惊愕,随即陷入思考。这法子闻所未闻,但听起来,似乎……有点道理?
“另外,”林晚继续抛出计划,“我们不能坐等重建。废墟也要利用起来。我们可以推出‘浴火重生宴’——就在这前院相对完好的地方,搭建临时棚舍,举办小型宴饮。主题就是‘见证不屈,共渡时艰’。邀请那些对我们抱有同情和支持的客人前来,收费可以高一些,但菜品、服务、氛围要做得极致,要让他们觉得,来此不仅是用餐,更是一种姿态,一种对正义和风骨的支持。我们要把这场灾难,变成一次凝聚口碑、展示韧性的机会!”
“饥饿营销”和“事件营销”的结合。她要利用这场大火带来的关注(哪怕是负面的),将其转化为品牌重塑的契机。
这个想法更大胆,也更冒险。在废墟上设宴?听起来近乎荒唐。但仔细一想,若操作得当,其话题性和象征意义,或许能产生意想不到的效果。
周嬷嬷第一个表态:“姑娘这法子……老身觉得,可以一试!总比坐吃山空、人心散了好!”
陈武也点头:“属下也觉得可行。咱们现在要的,就是一股气!不能垮!”
几位老管事和老姑娘交换眼神,最终也都缓缓点头。眼下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不如放手一搏。
“好!”林晚精神一振,“既然大家都同意,那我们立刻着手准备!周嬷嬷,你负责统计现有物资和人员,规划‘浴火重生宴’的菜品、用度;陈武,你带人清理出前院合适区域,搭建临时宴客场所,务必确保安全;几位管事,协助统计可能愿意认捐‘玉牌’的老客名单,并草拟认捐契约的细则;几位姐姐,负责带领姑娘们排练几支应景的新曲目,要能体现坚韧、重生之意……”
一条条指令清晰下达,众人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和努力的方向,眼中的迷茫渐渐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取代。
会议散去,众人各自忙碌起来。林晚独自走到残破的庭院中,望着西沉的落日将废墟染成一片悲壮的金红色。
废墟之上,并非只有绝望。只要人心不死,希望就总能在灰烬中重新萌发。
她握紧了袖中那块冰冷的“满”字腰牌。沈千帆,赵延,你们想用一把火烧掉一切?那我便在这废墟上,重新建立起更坚固的堡垒!
这场较量,还远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