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火重生宴”与“重建众筹”的计划,如同一剂强效的凝聚剂,让涣散的人心迅速收拢。求生的本能与对恶势力的愤慨交织,催生出惊人的行动力。仅仅一日功夫,在陈武等人的拼命赶工下,漱玉阁前院一片相对平整的空地上,便搭起了一座虽然简陋却整洁有序的竹木棚舍。周嬷嬷带着后厨残存的人手,绞尽脑汁,用有限的食材设计出了一套寓意深刻(如“雪中送炭”、“苦尽甘来”、“涅盘凤凰糕”等)、口味精致的菜品清单。姑娘们在几位教习的带领下,日夜排练新的曲舞,曲调中少了往日的柔靡,多了几分苍凉与不屈。
认捐“玉牌”的名单也在几位老管事的回忆和筛选下初步拟出,主要是那些平日与漱玉阁交好、品行相对端正、且具备一定财力的老客,以及通过王管事等人脉可能争取到的同情者。
然而,最大的难题仍是启动资金和第一批客源。账房烧毁,现银所剩无几,采购宴席所需食材、布置棚舍、乃至给伤亡者家属的抚慰,都需要钱。而邀请客人,在如今漱玉阁名声受损(毕竟连遭火灾,在不明真相者看来或觉不祥)、且强敌环伺的情况下,有多少人愿意、且敢于前来?
林晚几乎将手头所有能调动的私人首饰、谢瑢留下的一些便于变现的私藏古玩,都悄悄拿去典当,凑出了一笔勉强能应付初期开支的银子。但这远远不够。
就在她为钱粮焦头烂额之际,一个意想不到的人,送来了转机。
这日黄昏,负责在外打探消息的王管事,带回了一个沉甸甸的锦盒,以及一封没有署名的信。
锦盒打开,里面是码放整齐的十锭金元宝,光芒夺目,粗略估计不下千两。信上只有寥寥数字:“助尔重生,静待佳音。知名不具。”
没有落款,但林晚几乎瞬间就猜到了是谁——陆离。
他不仅再次救了谢瑢的命,此刻又雪中送炭,送来如此巨款。他到底想从这场乱局中得到什么?仅仅是扳倒赵延?还是……别有所图?
但此刻,纠结这些毫无意义。这笔钱,解了燃眉之急,更是莫大的信任和支持。林晚深吸一口气,将金锭小心收好,对王管事道:“把这笔钱入账,作为‘重建基金’第一笔款项,专款专用,每一笔支出都要详细记录。”
“是。”王管事应下,迟疑道,“姑娘,送东西的人放下就走,没留任何话。另外,外面关于我们漱玉阁的传言,风向好像有点变了。”
“哦?怎么说?”
“之前多是同情我们遭遇火灾,可怜我们倒霉。但今天开始,多了些别的说法。”王管事压低声音,“有人说,亲眼看见大火那晚,有黑衣人在漱玉阁外墙泼油;有人说,满堂娇的打手那晚行踪诡秘;更有人悄悄传,在火场里捡到了带‘满’字的牌子……虽然都没明说,但矛头隐隐指向了满堂娇。而且,徐老先生他们联名上书、巡抚暗查的消息,好像也慢慢透出来了。”
舆论在发酵,在转向。这背后,显然有推手。是徐老先生他们在运作?还是陆离的人?亦或是其他对赵延、沈千帆不满的势力?
无论如何,这是好事。舆论压力,有时比刀剑更锋利。
“知道了。继续留意,尤其是官府和赵延别院那边的反应。”林晚吩咐。
有了陆离送来的资金,筹备工作立刻提速。食材、酒水、布置用的一应物品迅速采购到位。认捐邀请函也通过秘密渠道,送到了筛选出的第一批三十位目标客人手中。邀请函措辞恳切,并未过多强调悲情,而是突出“风骨不屈”、“劫后同心”、“共鉴新生”的主题,并附上了“浴火重生宴”的独特菜单和“玉牌”认捐的简要说明。
能否成功,就在此一举。
宴席定在两日后的傍晚。这两日,漱玉阁上下如同上紧了发条,每个人都在为这场背水一战的“盛宴”拼命。连伤者都尽量做些力所能及的轻活。一种悲壮而又充满希望的气氛,笼罩着这片废墟。
谢瑢在昏迷三日后,终于再次短暂苏醒。虽然依旧虚弱得说不出完整句子,但神志清醒了许多。林晚将近日的安排和外界动向简单告知他,他静静听着,偶尔用眼神或极其轻微的动作表示赞同或提醒。
当听到陆离送金和舆论转向时,他沉默良久,才用气声费力地道:“陆离……所求……甚大……小心……”
林晚点头:“我明白。但眼下,我们需要他的帮助。”她拿出那块“满”字腰牌,“这个,何时用?”
谢瑢目光落在腰牌上,闪过一丝冰冷的锐芒,缓缓摇头:“等……宴后……等他们……再动……”
他在等待最佳时机,等待对手在压力下露出更多破绽,或者再次出手。届时,这块腰牌将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两日时间匆匆而过。“浴火重生宴”当日,从下午开始,漱玉阁前院便忙碌起来。棚舍张灯结彩(用的是素雅的白灯笼和青绸,以示哀悼与新生),桌椅摆放整齐,虽然环境简陋,却布置得别具匠心,处处体现“废墟中的雅致”与“不屈的生机”。
受邀的客人陆续到来。出乎林晚意料的是,三十份请柬,竟然来了二十八位!其中不仅有几位漱玉阁的铁杆老客,还有两位与徐老先生交好的士绅,甚至有一位在州府以书画闻名的老先生,说是听闻漱玉阁“风骨”,特来见证。更让林晚惊讶的是,那位在雅集上赏识清芷的徐老琴师,竟然也抱病前来,坐下后便闭目养神,但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支持。
客人们的表情大多复杂,有关切,有好奇,有审视,也有几分壮士断腕般的慨然。他们能来,本身就意味着一种态度——对漱玉阁的同情,对纵火恶行的不满,或许,也有对赵延、沈千帆肆无忌惮的一丝恐惧与反弹。
宴席开始。没有喧嚣的丝竹开场,清芷抱琴上场,一身素衣,不施粉黛,对着众人盈盈一礼后,端坐琴前。她弹的是一曲《履霜》,琴音初时艰涩沉郁,如行于冰霜之上,步步维艰;继而渐渐开阔,透出凛然不屈之意;最终归于平静悠远,仿佛劫波渡尽,云开月明。
一曲终了,满座寂然。许多客人眼中已有泪光。这琴声,道尽了漱玉阁这些时日的苦难与坚守。
林晚适时起身,举杯致辞。她没有哭诉遭遇,没有指责仇敌,只是平静而真诚地感谢各位在危难之际前来,简述了漱玉阁重建的打算和“玉牌”认捐的构想,最后道:“……漱玉阁不过一风月场所,微不足道。然今日诸位肯来,所助者非仅一阁之重建,更是助一份不甘屈从于暴戾、不愿沉沦于黑暗的微末心气。惊鸿在此,代主家,代阁中上下,谢过诸位高义!”
言罢,她将杯中清水(以茶代酒)一饮而尽。姿态从容,不卑不亢。
席间沉默片刻,随即响起掌声。那位书画老先生抚掌叹道:“好!好一份‘心气’!风月之地,亦有脊梁!老夫愿认捐‘金玉牌’一份,不为享受,只为这口气!”
有人带头,其他人也纷纷响应。最终,二十八位客人中,有二十三位当场认捐了不同等级的“玉牌”,认捐总额远超预期!更重要的是,他们带来的不仅是钱,更是一种强大的舆论支持和潜在的人脉资源。
宴席后半段,气氛缓和了许多。精致的菜品、姑娘们排练的新曲(以坚韧、希望为主题)、以及林晚恰到好处的周旋,让这场特殊的宴会进行得颇为成功。客人们离开时,大多面色郑重,眼中带着赞赏与深思。
送走最后一位客人,林晚才感到一阵虚脱般的疲惫袭来,但心中却充满了久违的振奋。第一步,总算迈出去了!
然而,就在她准备回去查看谢瑢时,陈武面色凝重地快步走来,低声道:“姑娘,我们的人在清理锦瑟轩最深处、靠近后墙的废墟时,有了新发现。”
“什么发现?”
“不是腰牌……是,是一具烧焦的尸骸。”陈武声音干涩,“藏在倒塌的衣柜和墙壁夹缝里,烧得面目全非,但身形骨骼像是男子,而且……在他身边,发现了一把特制的、带钩的短刃,还有这个。”
陈武递过来一个小巧的、烧得变形但依稀可辨的金属哨子,以及半块似乎是从衣服上撕下、边缘焦黑的深蓝色布料。
林晚接过哨子和布料。哨子很普通,但那种形制,她似乎在沈千帆某个贴身随从身上见过。而那块深蓝色布料……她仔细辨认,在未被完全烧毁的内侧,发现了一个用银线绣的、极其微小、几乎难以察觉的标记——那是一个抽象的船锚图案。
船锚?码头?满堂娇在码头区的势力?还是……赵延通过满堂娇控制的走私网络?
“尸骸旁边,还有少量未完全烧尽的火油布屑,和我们在东厢发现的火油罐残留一致。”陈武补充道,“看样子,这人可能是纵火者之一,没来得及逃出去,被倒下的衣柜压住,烧死在了里面。”
一个死掉的纵火者!身边还有疑似满堂娇或码头势力的物品!这简直是天赐的证据!比那块腰牌更直接,更致命!
林晚心脏狂跳,但随即冷静下来。“消息封锁了吗?”
“发现尸骸的只有我和两个绝对可靠的兄弟,已经让他们守口如瓶,尸骸和物品也已秘密转移到安全处。”
“做得很好。”林晚深吸一口气,“这件事,暂时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周嬷嬷。尸骸和物品,妥善藏好,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动,谁也不准看。”
她需要时间消化,需要判断。这具尸骸的出现,是意外?还是……有人故意留下的?如果是后者,目的是什么?嫁祸?还是……
她忽然想起陆离下颌那道奇特的疤痕,像是被钩刃所伤。而这具尸骸身边的,正是一把带钩的短刃。这两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无数的疑问在脑海中盘旋。但她知道,此刻不能乱。对手的网或许正在收紧,而她们手中,不知不觉,也已多了几张意想不到的“暗牌”。
腰牌,尸骸,巡抚暗查,舆论转向,还有陆离莫测的相助……
这场火中取栗的棋局,似乎进入了更加诡谲莫测的中盘。
而她和谢瑢,必须握紧手中的牌,看清迷雾中的杀机与生机,在下一轮交锋到来前,做好万全准备。
夜色渐深,废墟上的棚舍灯火渐熄。但一场新的风暴,正在这寂静的废墟之下,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