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罗夫特的话语如同惊雷,炸响在静谧的“静思厅”内。
空气瞬间凝固。
水幕墙潺潺的流水声在这一刻显得格外突兀。
秦风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镜片后的眼睛死死盯着克罗夫特,声音从牙缝里挤出:「艾伦,你这是诽谤。」
「萌芽项目所有实验均符合伦理规范,数据透明可查。」
「你因为个人离职恩怨,编造这种骇人听闻的谎言,不仅是对公司的污蔑,更是对科学共同体的亵渎。」
「谎言?」
克罗夫特嗤笑一声,灰蓝色的眼睛里燃烧着压抑已久的怒火。
「需要我提醒你,编号m-07到m-12的那六只恒河猴,在第三阶段强化干预后的临床症状吗?运动协调性永久丧失,空间认知能力退化至幼猴水平,其中m-09在实验结束两周后出现癫痫持续状态,最终实施安乐死。」
「这些记录,在提交给管理层的最终报告附录七里,被标为异常个体反应,与核心药效无关,建议归档封存。」
「秦,你敢当着这么多业内同行的面,打开萌芽项目的原始数据库,调出那六只猴子的全部追踪数据吗?」
针锋相对,细节具体到编号和症状。
在场的众人脸色都变了。
如果克罗夫特所言属实,这就不再是简单的技术路线争议或商业剽窃,而是涉及严重科研不端、甚至可能危害公众健康的丑闻。
白延庭院长的眉头紧紧皱起,他看向秦风,声音沉肃:「秦先生,克罗夫特博士指控得非常具体。」
「科学争议,最好的澄清方式就是公开、透明的数据。」
「‘彼岸花’如果问心无愧,或许应该考虑主动接受第三方的合规性审查。」
苏枕河也收起了一贯的温和,语气变得公事公办:「秦先生,克罗夫特博士,二位提出的问题已经超出了今晚研讨会的初衷。」
「我建议,如果涉及可能存在的科研伦理或安全问题,应当向相关监管部门正式反映,由权威机构介入调查。」
「我同意。」
夏知许忽然开口,声音清晰而冷静,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再次吸引过来。
她迎着秦风冰冷的目光,坦然道:「科学争议,终究要回归到证据本身。」
「克罗夫特博士提出了具体的质疑,秦先生予以否认。那么最公正的方式,就是由具备资质的第三方,调取原始实验数据进行核查。」
「这不仅关乎‘彼岸花’的声誉,更关乎潜在公众用药安全,以及整个神经科学领域的公信力。」
她的话逻辑清晰,立场中立,却字字重若千钧,直接将秦风逼到了墙角。
要么自证清白,要么面临更严重的信任危机。
秦风胸膛微微起伏,显然在极力控制情绪。
他沉默了几秒,才生硬地回道:「‘萌芽’项目早已结题,所有数据归档保存,符合保密协议。公司没有义务向无关人士公开内部研发细节。」
「克罗夫特的指控毫无根据,我保留追究其法律责任的权利。」
这是明确的拒绝和威胁。
克罗夫特似乎早就料到,冷笑更甚:「看,他不敢。因为那些数据一旦公开,‘新月’系列所谓经过严格安全验证的广告词,就会变成一纸笑话。」
场面彻底僵持,甚至弥漫开一丝火药味。
就在这紧绷的时刻,叶听白低沉的声音不疾不徐地响起:「既然双方各执一词,而此事又可能涉及重大公共利益,我想,在座的各位或许可以联名,以行业关注的名义,向国家药品监督管理局药品审评中心和科技部科研诚信建设办公室提交一份‘情况关注与核查建议’。」
「这并非指控,而是基于现有信息矛盾,提请专业监管部门履行其法定监督职责的正当建议。」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白延庭、苏枕河,以及另外几位在学术界和投资界颇有分量的与会者:「我想,以诸位的影响力,一份客观中立的联名建议,足以引起相关部门的重视,启动一次合规的问询或调研程序。」
「真相如何,自有公断。」
这一手,堪称绝杀。
既避免了直接卷入秦风和克罗夫特的口水战,又将问题提升到了行业监督和公共安全的层面,合情、合理、合法。
如果秦风心里没鬼,坦然接受调研便是。
如果心里有鬼,那这就是一记精准打向七寸的重拳。
白延庭院长第一个颔首:「叶先生这个提议稳妥。」
「科学不怕质疑,真理越辩越明。」
「以关注潜在风险、促进行业健康发展为由,提请监管部门予以关注,是负责任的做法。我愿意署名。」
苏枕河略一沉吟,也点了点头:「作为大赛主办方,我们有责任对比赛中暴露出的、涉及前沿技术安全性的重大争议保持关注。」
「基金会也可以以机构名义,附议此建议。」
另外两位学者和一位资深投资人也相继表示赞同。
到了这个份上,谁不赞同,反而显得心里有鬼。
秦风的脸已经黑如锅底。
他万万没想到,一个原本以为可以控制在小范围内的技术争议研讨会,会演变成这样一面倒的逼宫局面。
夏知许逻辑清晰的施压,叶听白四两拨千斤的提议,白延庭等人的顺势推动,形成了一套无可挑剔的“组合拳”,让他连反驳的余地都没有。
克罗夫特看着秦风难看的脸色,眼中闪过一丝快意,但更多的是一种复杂的疲惫。
他转向夏知许和叶听白,微微点了点头,那是一种无声的感谢。
「既然诸位已有共识,」苏枕河适时总结,结束了这场充满火药味的研讨。
「今天的讨论就到这里吧。后续事宜,我们保持沟通。感谢各位的坦诚与担当。」
研讨会不欢而散,却又达成了某种意想不到的“成果”。
众人陆续起身离开。
秦风几乎是拂袖而去,甚至没有与苏枕河道别。
克罗夫特在离开前,深深看了一眼夏知许,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沉默地转身走了。
白延庭院长走在最后,他来到夏知许和叶听白面前,目光赞许:「小夏,还有叶先生,你们今晚的表现,很有智慧,也很有担当。」
「科学研究不能成为法外之地,资本的逐利性更需要监管的缰绳。你们做得对。」
「白院长过奖了,我们只是说了该说的话。」夏知许谦逊道。
「不,这很难得。」白院长拍了拍她的肩膀,又对叶听白点点头,这才离开。
偌大的静思厅,很快只剩下夏知许和叶听白两人,以及那面兀自流淌的水幕墙。
「你觉得,克罗夫特说的,是真的吗?」夏知许轻声问。
「十有八九。」
叶听白走到窗边,俯瞰着城市的夜景,「他没必要在那种场合编造如此具体的谎言,那对他自己风险也很大。」
「而且他看起来更像是一个理想破灭后,选择用极端方式发出警告的科学家,而不是一个处心积虑的诽谤者。」
夏知许走到他身边,也望向窗外璀璨的灯火。
「‘新月’系列如果真有问题,那影响就太可怕了。」
「那可不是普通的保健品。」
「所以,刚才的联名建议,必须推动下去。」
叶听白转过头看她,「这可能会彻底得罪‘彼岸花’,甚至引来‘先生x’更直接的敌意。」
「你怕吗?」
夏知许迎上他的目光,夜色在她清澈的眼中映出点点星光。
「从我决定不再做沉默的羔羊那一刻起,恐惧就没资格支配我的选择了。更何况。」
她唇角弯起一抹极淡的、却锐利如刀锋的弧度,「今晚,我们好像已经‘赢’了一局,不是吗?」
虽然没有刀光剑影,没有唇枪舌剑的激烈对骂。
但在这场关乎技术伦理、行业规则与公共安全的无形交锋中,她和叶听白凭借清晰的逻辑、精准的定位和关键时刻的果断提议,引导了舆论,推动了实质性进展。
将不可一世的“彼岸花”cto逼得哑口无言、狼狈离场。
这何尝不是一种,思维与格局上的碾压式夺冠?
叶听白看着她眼中燃起的战意和自信,也轻轻笑了。
「是啊,赢了一局。但游戏,可能才刚刚升级。」
他伸出手:「走吧,我的‘冠军搭档’。接下来,该准备应对可能的反扑了。」
夏知许将手放入他的掌心,温热而坚实。
「嗯,走吧。」
两人并肩走出静思厅,将那一室尚未完全散尽的硝烟留在身后。
电梯下行,城市的繁华再次扑面而来。
但夏知许知道,真正的挑战,或许正如叶听白所说,才刚刚开始。
经此一役,“彼岸花”和其背后的“先生x”,必将把她视为必须清除的障碍。
那又如何?
她从深渊归来,早已无所畏惧。
并且,她似乎已经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赛场”和“夺冠”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