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沉在冰冷淤泥底部的石头，每一次试图上浮，都会被更沉重的疲惫和剧痛拖拽回去。
林辰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时间在这里仿佛失去了流速，只有灵魂深处持续不断的、细密的刺痛，如同背景噪音般提醒着他生命的存在。
他最先恢复的，是一种异样的干燥感。与外面河岸湿冷黏腻的感觉截然不同，这里的空气干燥、微凉，带着尘土和陈旧岩石的气息，甚至……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于金属氧化和古老油脂混合的怪味。
然后是声音。
绝对的寂静。
没有水声，没有风声，没有腐鳞盲鳗那令人头皮发麻的嘶鸣，甚至连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声，在这片死寂中都显得格外清晰、沉重。这是一种沉淀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没有任何生命活动迹象的寂静，比任何喧嚣都更让人心头发紧。
林辰艰难地、一点一点地睁开了眼睛。
视野里是纯粹的黑暗，并非昏暗，而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浓稠的黑暗。过了好几秒，他的眼睛才勉强适应，开始分辨出极其微弱的光源——似乎是从洞口方向，透过狭窄的通道，折射进来的、外面暗河那点可怜的灰蓝色微光。这点光仅仅能勾勒出洞口附近一小片区域的轮廓，再往里，便是吞噬一切的黑暗。
他正仰面躺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身下是粗糙的岩石，布满灰尘。试着动了动手指，传来的是全身上下无处不在的酸痛，尤其是左肋和灵魂深处，痛得他吸了口冷气，但至少，还能动。
“艾莉……”他嘶哑着开口，声音在绝对寂静的洞穴里显得格外突兀。
没有回应。
林辰心头一紧，强忍着疼痛，侧过身。借着洞口方向那点微光，他看到艾莉就躺在离他不到三尺的地方，蜷缩着身体，一动不动，脸色在微光映照下苍白得吓人。
他连忙挪过去，手指颤抖地探向她的颈侧。
皮肤冰凉，但指尖下还有极其微弱、间隔漫长的搏动。她还活着，但气息微弱到了极点，比昏迷前更糟。之前强行催动那点本源血能引动岩层塌方，显然让她本就枯竭的本源雪上加霜，内伤也更重了。
必须立刻处理。
林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先检查了一下自身状态：魂海依旧枯竭，但之前地脉结晶的温和滋养似乎起了一点作用，灵魂的裂痕没有继续扩大，那剧痛虽然依旧，却仿佛“习惯”了一些，不再时刻冲击得他意识涣散。意境根基沉在魂海深处，稳如磐石，甚至比之前更加凝实了一点点。“往生之重”的感悟，在攀爬岩壁时那种极限运用下，似乎又有了一丝新的理解——不仅仅是“沉重”和“稳固”，更包含了一种与环境短暂“交互”、施加影响的可能。
肉身伤势依旧严重，但断骨被地脉能量暂时固定，内腑出血似乎也止住了。他现在就像一个勉强拼凑起来的、布满裂痕的瓷器，一动就浑身疼，但至少暂时不会散架。
“先得有点光……”林辰喃喃自语。纯粹的黑暗不仅带来心理压力，也不利于探查环境和处理伤势。
他想起储物空间里似乎还有几块品质较低的荧光石，是之前在冥府集市随手买的，原本只是用作临时照明或某些低级材料的辅料。他忍着灵魂刺痛，将其取出。
拳头大小、表面粗糙的灰白色石头，注入一丝微弱的魂力——仅仅是这一丝魂力，就又让他眼前发黑——石头内部亮起了稳定的、柔和的乳白色光芒，虽然不算明亮，但足以驱散身周数尺范围的黑暗。
借着荧光石的光芒，林辰看清了他们所在的地方。
这里似乎是一个天然岩洞经过人工修整后的前厅，呈不规则的椭圆形，面积不大，约莫只有两三丈见方。地面和墙壁都经过粗略的凿平，但工艺粗糙，布满工具留下的刻痕和岁月风化的痕迹。墙壁上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和蛛网，角落里还有一些看不清原本是什么的、腐烂殆尽的杂物痕迹。
正对着洞口的岩壁上，开凿着一道低矮的、拱形的石门轮廓。石门紧闭，表面同样布满灰尘，中央似乎曾有一个门环或印记，如今只剩下一个浅浅的凹坑。在石门两侧的墙壁上，刻着一些简单的线条图画和符号，因为年代久远和灰尘覆盖，已经非常模糊。
而他们进来的那个洞口，其实是这个前厅侧面的一个“窗户”或“通风口”，位置较高，距离地面约有半人高，外面就是近乎垂直的岩壁和下方的暗河。洞口边缘那些人工开凿的痕迹和模糊的符文，此刻在荧光下清晰可见，符文纹路古朴简单，散发着微弱的、几乎消散的秩序波动。
林辰的目光落在那些墙壁刻画上。他小心地挪过去，用袖子拂去厚厚的灰尘。
刻画的内容很简略：一些小人手持长矛或某种工具，排成队列；旁边有类似河流的波浪线；更远处，似乎刻画着一个简易的、有城墙和塔楼的堡垒图形；还有一些扭曲的、像是代表危险或怪物的抽象符号。
在这些图画旁边，还有一些更加抽象的刻痕符号。林辰辨认了一会儿，结合之前在河滩捡到的金属碎片上的符文风格，大致能认出其中几个符号的意思：“哨”、“界”、“警”、“水”。
“这里……果然是一个哨站。”林辰低语，心中稍定。古老冥府的哨站，意味着这里曾经存在过秩序，可能有相对完善的防御和设施，即使废弃，也可能留下一些有用的东西，或者至少比外面纯粹的荒野要安全一些。
他怀中的冥主印玺，在这时又轻轻震动了一下，幽暗的微光似乎明亮了一点点，指向的方向……正是那扇紧闭的、低矮的石门。
哨站内部？
林辰回头看了一眼依旧昏迷的艾莉。必须先稳住她的伤势，否则什么探索都是空谈。
他盘膝坐下，将荧光石放在身边，再次取出那枚已经消耗了不少的地脉结晶。这一次，他更加小心。他没有直接引导能量治疗自己，而是将全部心神集中在艾莉身上。
他将地脉结晶放在艾莉胸口上方，双手虚按，闭上眼，尝试调动意境的力量。
没有魂力作为驱动，他无法施展任何治疗法术。但他想到了攀爬岩壁时的那种运用——用意境去“影响”和“引导”。
他将意念沉入“往生之重”的感悟中，不再将其视为一种“力量”，而是视为一种“规则”或“状态”的倾向。他想象着，将艾莉身体内部那些紊乱的、衰败的、代表伤势的“状态”，如同尘埃和杂物一般，“沉淀”下来，“固定”住，阻止其继续恶化；同时，将地脉结晶散发出的、温和的生机能量，“引导”着，如同水流漫过干涸的土地，均匀地、缓慢地渗透进她受损最严重的部位，尤其是心脉和本源所在。
这是一个极其精细、极其耗费心神的过程。林辰的额头再次渗出冷汗，身体微微颤抖，灵魂的刺痛如同针扎。但他能感觉到，在地脉能量和意境的双重作用下，艾莉微弱的气息，似乎……真的稳定了一点点，甚至微弱地增强了一丝。
有效！
林辰精神一振，更加专注地维持着这种状态。
时间一点点流逝。地脉结晶的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体积也缩小到只有最初的三分之一大小。而艾莉的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似乎多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血色，呼吸也变得稍微平稳、有力了一些。
终于，当地脉结晶的光芒黯淡到几乎消失时，艾莉的眼睫毛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神起初有些迷茫，随即迅速聚焦，看到了近在咫尺、脸色苍白如纸、额头尽是冷汗的林辰。
“主……人？”她的声音依旧虚弱，但不再是那种气若游丝的感觉。
林辰长长舒了口气，收回虚按的双手，整个人几乎虚脱般向后靠在冰冷的岩壁上，剧烈地喘息着。“感觉……怎么样？”
艾莉尝试动了动手指，又微微感应了一下体内的情况。“本源……还是枯竭，但内伤……好像被稳住了。有一股温和的能量……在慢慢滋养。”她看向林辰手边那枚几乎耗尽的地脉结晶，明白了什么。“谢谢……”
“别谢，还没脱离危险。”林辰喘匀了气，指了指周围，“我们进了一个废弃的古老哨站。外面暂时安全，但里面……”他看向那扇低矮的石门，“印玺有反应。”
艾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紫眸在荧光下闪烁着警惕的光。“里面……可能有东西。也可能……只是残留的冥府印记。”
“必须看看。”林辰挣扎着站起来，全身骨头嘎吱作响，“我们需要确定这里是否真的安全，也需要……找到离开这里，或者至少是恢复实力的方法。这地方废弃了不知道多久，但既然有冥府印记，或许会留下地图、记录，或者其他有用的东西。”
他走过去，捡起荧光石，又将那枚几乎耗尽、只剩下核桃大小的地脉结晶小心收起——说不定关键时刻还能挤出最后一点能量。
艾莉也强撑着坐起，背靠着岩壁。她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帮不上什么忙，甚至是个累赘，但她还是说：“我……可以感知。吸血鬼对血气、死气、和一些能量残留……比较敏感。”
林辰点点头，没有拒绝。他走到那扇石门前，仔细打量。
石门是厚重的岩石整体雕凿而成，与墙壁契合紧密，边缘缝隙里塞满了灰尘。门上没有任何把手或锁孔，只有中央那个浅浅的凹坑。林辰伸手摸了摸凹坑，触感冰凉，内部似乎还残留着极其微弱的、与冥主印玺同源的秩序波动。
他想了想，将怀中的冥主印玺取出，尝试着将其对准那个凹坑。
印玺刚一靠近，凹坑内部忽然亮起一点极其微弱的灰光。紧接着，严丝合缝的石门内部，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仿佛机括锈蚀摩擦的“喀啦”声。
灰尘簌簌落下。
然后，在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中，这扇不知关闭了多少岁月的厚重石门，竟缓缓地向内，打开了一道狭窄的缝隙！
一股更加陈旧、更加沉闷、混合着灰尘和淡淡金属锈蚀味的空气，从门缝中涌出。
林辰和艾莉同时屏住呼吸，警惕地盯着门后那片更加深邃的黑暗。
荧光石的光芒照入门缝，只能照亮门前一小块区域——同样是粗糙凿平的石板地面，覆盖着厚厚的灰尘。
门内寂静无声。
林辰将印玺收回怀中，它能打开这扇门，至少说明这里的防御机制认可印玺代表的权限，这是一个好兆头。
他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的荧光石，侧身，从石门打开的缝隙中，小心翼翼地挤了进去。
艾莉紧紧盯着他的背影，紫眸中血光微微流转，提升到极限的感知竭力延伸向门后的黑暗。
林辰踏入石门内的瞬间，荧光石的光芒驱散了门后的黑暗，照亮了一个比前厅略大一些的空间。
这里像是一个简陋的居室兼指挥所。靠墙有一张石制桌台，桌台上散落着几卷彻底腐烂、只剩一点痕迹的皮质或绢帛物品，还有几个倾倒的、锈蚀得看不出原貌的金属杯盏。墙角堆着一些同样锈蚀严重的金属工具和武器残骸，大多是断裂的长矛头和破损的盾牌碎片，制式古朴。
墙壁上同样有刻画，但更加精细一些，似乎是地图。林辰凑近去看，荧光照耀下，能看到粗糙的线条勾勒出河流、山脉、以及一些标注点。其中一个标注点被反复加深刻画，旁边刻着一个与石门凹坑内相似的简化符号——那很可能就是这个哨站自身的位置。
而在地图下方，靠近地面的墙壁上，刻着一行更加清晰的、较大的冥府古文字。
林辰辨认着那些扭曲的字符，轻声念了出来：
“第七冥域·幽暗河道·第十七前哨站。守望界河，警备深潜。愿秩序永固。——戍卫长，凯恩。”
第七冥域！幽暗河道！
林辰的心脏猛地一跳。他们果然还在第七冥域，只是远离了灰岩裂隙区，到了这个听起来就极其偏僻的边缘地带——“幽暗河道”。从名字看，很可能就是指外面那条庞大的地下暗河体系。
第十七前哨站……说明像这样的哨站在这条河道附近不止一个。
而就在这时，艾莉忽然从门外低呼，声音带着一丝紧绷：
“主人！有动静！”
林辰霍然回头。
只听门外的洞穴前厅里，那片绝对的寂静中，隐隐约约地，传来了一种新的声音——
啪嗒……啪嗒……
那是……类似某种硬物，轻轻敲击在岩石地面上的声音。
由远及近。
缓慢。
拖沓。
但却带着一种诡异的……规律性。
（第四百三十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