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起初极其微弱，混杂在水流轰鸣的间隙里，几乎难以分辨。
但很快，声音变得清晰起来——沙沙……沙沙沙……
像是某种身体表面覆盖着粘液或细鳞的东西，在湿滑的卵石地面上拖行、摩擦发出的声响。不止一处。声音从下游方向传来，沿着他们刚刚走过的河岸，由远及近，速度不快，但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坚持不懈的推进感。
林辰和艾莉同时屏住了呼吸，身体僵硬地贴在身后冰冷的岩壁上，尽可能缩小目标。
他们所在的位置是河道转折处的岬角根部，左侧是奔涌灌入裂隙的暗河水声轰鸣，右侧是宽阔的主河道，前方是向上的陡峭岩壁和那个疑似洞口的阴影，后方则是他们来时的卵石河滩。而那些声音，正从河滩方向，缓缓逼近。
“数量……不少。”艾莉的声音压得极低，紫眸死死盯着下游昏暗的河岸线。吸血鬼的夜视能力让她比林辰看得更远、更清晰一些。“看不清具体，但轮廓……细长，在水边和卵石间滑动。”
林辰的心跳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动，每一下都牵扯着断骨的疼痛。他强迫自己冷静分析。以他们现在的状态，哪怕是最低级的骷髅兵，都能轻易要了他们的命。绝对不能正面冲突。
他目光快速扫视周围环境。他们紧贴的岩壁虽然陡峭，但表面湿滑，遍布苔藓，难以攀爬。上方七八丈处的那个疑似洞口，此刻显得遥不可及。左侧是灌入裂隙的激流，掉进去凶多吉少。右侧是宽阔的主河道，水里那些阴影同样不怀好意。
似乎……无路可退？
“上面。”林辰咬牙，抬头看向那个洞口阴影，“必须上去。那里可能是唯一的机会。”
“怎么上？”艾莉同样看着那近乎垂直的岩壁。以她现在的状态，连维持站立都勉强，更别说攀爬。
林辰的目光落在岩壁表面那些蕨类植物和苔藓覆盖的缝隙、凸起上。并非完全光滑，有一些极窄的、可供手脚借力的地方，但需要极其精准的落脚点和强大的臂力、体力——这两样他们现在都严重欠缺。
沙沙声更近了。林辰已经能在昏暗的光线下，看到大约十几丈外的河滩卵石间，有几道深色的、约莫手臂粗细、长条状的影子在缓缓蠕动。它们似乎感知到了这边“不同”的气息，蠕动的速度加快了一些，方向明确地朝着岬角根部而来。
“没有选择了。”林辰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痛着肺部。“艾莉，抓紧我。我们……爬上去。”
他说的“爬”，自然不是正常的攀爬。林辰松开搀扶艾莉的手，转而用还能活动的右臂，紧紧搂住艾莉的腰，将她半固定在身侧。然后，他闭上眼，强忍着灵魂的剧痛，将意念沉入魂海深处，沟通那枚沉寂的、代表着“往生之重”意境的根基顽石。
没有魂力驱动，他无法施展任何法术。但意境本身，尤其是已经初步稳固、甚至在与空间乱流对抗中得到强化的“往生之重”意境，不仅仅是一种对力量的理解，更是一种可以影响现实规则的精神特质。
“重……”林辰在心底默念，将自己的意志，将自己的“存在”感，全部灌注进那份对“沉重”、“真实”、“锚定”的理解之中。
没有光华四射，没有能量涌动。但在林辰和艾莉的感知中，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空气仿佛变得更加粘稠，重力似乎增加了微不足道的一丝。而最重要的是，林辰自身的存在感，陡然变得“沉重”而“稳固”起来。
他抬起脚，踩向岩壁上一处覆满湿滑苔藓的微小凸起。
如果是平时，这种落脚点根本不足以支撑一个人的重量，尤其还带着另一个人。但此刻，当林辰的脚落下的瞬间，那处凸起周围的岩壁，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短暂地“压实”了一瞬，苔藓下的岩石结构似乎变得更加“坚固”，足以承受那远超极限的重量。
这不是改变岩石本身，而是通过意境，短暂地“强化”了落脚点与林辰之间那一瞬间的“承载”关系，让那一点承受的“力”的规则，发生了细微的偏转。
与此同时，林辰自身“沉重”的存在感，也让他每一步落下时，身体的晃动和失衡被降到最低，如同在脚下形成了无形的、微小的稳定领域。
这是一种极其精微、极其消耗心神的运用。林辰的额头上瞬间布满冷汗，脸色又苍白了几分，灵魂深处的刺痛如同潮水般涌来。但他咬紧牙关，凭借着顽强的意志，又抬起了另一只脚，踩向更高处一道岩缝边缘。
艾莉紧贴着他，身体紧绷，尽量不增加额外的晃动。她能感受到林辰身体的颤抖，能感受到他每一次呼吸的艰难，也能感受到那种笼罩着两人的、奇异的“沉稳”气场。她没有说话，只是将手臂也环上林辰的腰，尽可能分担一点点重量，并用自己残存的、微弱到极点的血能，试图激发一点点身体的力量，辅助稳住身形。
一步，两步，三步……
他们如同两只笨拙的壁虎，在近乎垂直的湿滑岩壁上，以一种缓慢得令人心焦的速度，向上挪动。下方，沙沙声已经来到了岬角根部，那些深色的长条影子在卵石间停顿下来，似乎在“观察”上方正在移动的猎物。
林辰不敢低头，全部心神都集中在下一个落脚点和意境的维持上。每一次抬脚、每一次寻找借力点、每一次用意境“稳固”落脚点，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耗尽他本就濒临枯竭的心力。
爬到三丈左右的高度时，意外发生了。
林辰踩向的一处看似坚实的岩片，实际上内部早已被水流侵蚀中空，只是表面被苔藓覆盖。他的脚刚一发力，那片岩片猛地碎裂脱落！
“啊！”林辰身体猛地向下一沉，右臂死死扣住上方一道狭窄的岩缝边缘，指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艾莉的身体也猛地下坠，全靠林辰的手臂和两人互相环抱的力量才没掉下去。
碎裂的石块哗啦啦落下，砸在下方的卵石滩上，发出清晰的声响。
这一下动静，似乎彻底刺激了下方的那些东西。
嘶——！
一阵低沉、尖锐、仿佛无数细针摩擦玻璃的嘶鸣声，猛地从下方传来！那声音并不响亮，却带着一种穿透耳膜的诡异频率，让人头皮发麻。
紧接着，沙沙声变得急促而密集！那些深色的长条影子猛地加快了速度，竟然开始顺着岩壁向上蠕动！
林辰低头一瞥，终于看清了它们的模样。
那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生物。大约有成人大臂粗细，长度超过一丈，身体呈暗沉的黑灰色，表面覆盖着一层湿滑粘液和细密、排列不规则的、如同腐朽鳞片般的角质层。没有明显的头部和尾部，两端都呈锥形，但在身体前段，长着一圈细密、惨白的、不断蠕动的环状口器，口器内是层层叠叠、螺旋状的细碎尖牙。没有眼睛，全身布满了感知水流和震动的细微孔洞。
此刻，至少有五六条这样的怪物，正用身体吸附着湿滑的岩壁，以一种诡异的、波浪般的蠕动方式，快速向上追来！它们爬行的速度，远比林辰两人快得多！
“腐鳞盲鳗！”艾莉低呼出声，声音里带着一丝惊悸。她似乎认出了这东西，“深渊和地下暗河常见的掠食者！群居，对血液和活物气息极度敏感！口器能钻透岩石和骨骼！”
林辰心头冰凉。前有近乎垂直的岩壁，后有这种恶心的追兵，下面是激流和更多未知的水中阴影……绝境！
不能停！停下来就是死！
“抓紧！”林辰低吼一声，不再追求每一步的绝对稳妥。他强迫自己加快速度，不再精细地用意境“稳固”每一个落脚点，而是采用更加粗暴、更加消耗的方式——用意境直接“镇压”落脚点附近一小片区域的“不稳定”因素！
这相当于用大锤去砸细微的锁，消耗呈几何级数增加。林辰的脸色瞬间由白转青，鼻孔和耳孔都渗出了细微的血丝，灵魂如同被放在火上炙烤。但他攀爬的速度，确实快了一线。
然而，后面的腐鳞盲鳗更快！最近的一条，距离他们已不足两丈！那圈惨白的环状口器清晰可见，蠕动着，发出令人牙酸的细微摩擦声。
艾莉紫眸中寒光一闪。她知道林辰已到极限。她猛地一咬牙，强行催动体内那丝微弱到几乎不存在本源血能，凝聚在左手食指指尖。
嗤！
一点暗红色的、比米粒还小的血芒，从她指尖射出，并非射向追来的盲鳗，而是射向他们头顶上方，岩壁一处布满了干燥苔藓和细小裂缝的区域！
血芒没入岩壁，并未造成什么破坏，但其中蕴含的、属于吸血鬼的、与生命力截然相反的“枯寂”气息，却如同一滴滚油溅入了水面。
嗡！
那片区域的岩石结构，本就因为水流侵蚀和能量环境而变得脆弱不稳。这股外来的、带着侵蚀性质的能量刺激，瞬间打破了某种微妙的平衡！
卡察察——！
一片大约桌面大小、布满了裂缝的岩层，勐地松动、剥落，带着上面覆盖的苔藓和蕨类植物，轰然向下砸落！
林辰和艾莉紧紧贴着岩壁，堪堪避开了主要落石区域。几块碎石擦着他们的身体落下。
但下方正快速追来的几条腐鳞盲鳗，就没那么幸运了。
轰隆！
松动的岩层和碎石正正砸在冲在最前面的两条盲鳗身上！巨大的冲击力和重量，直接将它们从岩壁上砸了下去，伴随着一阵短促尖锐的嘶鸣，重重摔在下方的卵石滩上，身体扭曲抽动，粘液和暗色的体液溅了一地。
其余几条盲鳗的追击势头也为之一顿，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塌方”惊扰，本能地向旁边岩壁躲避，蠕动速度慢了下来。
机会！
林辰抓住这宝贵的喘息之机，不顾灵魂仿佛要裂开的剧痛，将意境催发到当前所能达到的极限，手脚并用，疯狂向上攀爬！
最后三丈！两丈！一丈！
上方那个洞口阴影越来越清晰。那确实是一个洞口，大约半人高，内部漆黑，边缘有明显的、带着风化痕迹的人工开凿痕迹，甚至还能看到洞口上方岩壁刻着几个几乎被苔藓完全覆盖的、古老的冥府符文！
林辰眼中爆发出最后的神采，右手猛地向上探出，五指死死扣住了洞口边缘粗糙的岩石！
“上！”他低吼一声，用尽全身力气，先将艾莉向上托起，推进洞口，然后自己才手脚并用地爬了进去。
两人滚入洞口的瞬间，林辰一直维持的“往生之重”意境再也支撑不住，轰然溃散。他眼前一黑，差点直接晕过去，全靠意志强撑。
洞内一片漆黑，但空气干燥了许多，没有了外面那潮湿阴冷的水汽，反而带着一股尘土和陈旧的气息。
林辰瘫倒在地，剧烈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灵魂的剧痛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意识开始模糊。
但他还是挣扎着，用最后一点清醒的意念，看向洞口下方。
那几条幸存的腐鳞盲鳗已经重新聚集到岩壁下，昂起没有眼睛的前端，对着上方的洞口方向，发出不甘的、持续的低沉嘶鸣。但它们似乎对离开水面、攀爬到这种高度有所忌惮，又或者洞口残留的某种古老气息让它们感到不安，只是在下方蠕动徘徊，并未立刻追上来。
暂时……安全了。
林辰绷紧的神经微微一松，无边的疲惫和痛苦顿时如同山崩海啸般涌来。
在他意识沉入黑暗的前一刻，他感觉到怀中的冥主印玺，在进入这个洞口后，那微弱的共鸣感，似乎变得清晰了一点点。
而洞口内部深邃的黑暗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被他们闯入的动静，从漫长的沉寂中……轻轻触动了一下。
（第四百三十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