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地冤魂与天道轮回
张老汉倒在血泊里的那一刻，工地正午的太阳正毒得晃眼。钢筋砸在地上的闷响，混着尘土和血腥味，在闷热的空气里散不开。他蜷缩在地上，一只手还紧紧攥着半截馒头——那是早上儿子杨爱国塞给他的，说让他下午饿了垫垫肚子，面渣沾着暗红的血，很快就被晒得发硬。
老王是在办公室里接到工头电话的，当时他正对着计算器算着这个月的成本，听到“死人了”三个字，手指顿了顿，眉头皱了皱，第一反应不是问人怎么样了，而是问“影响工期吗？”。等他慢悠悠赶到工地时，张老汉的身子已经被一块灰扑扑的帆布盖着，旁边围了一圈工友，个个脸色凝重。杨爱国跪在帆布旁，肩膀一抽一抽的，眼泪把胸前的衣服都打湿了，嘴里反复念叨着“我爹早上还好好的……”。
老王咳嗽了一声，打破了沉默：“行了，人已经没了，哭也没用。该怎么处理，咱们商量个说法。”他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目光扫过人群，最后落在杨爱国身上，“小伙子，你爹在我这干活，我也不能让你吃亏。三万块，丧葬费、抚恤金都在里面，你签个字，这事就算了了。”
杨爱国猛地抬起头，眼睛红得像要滴血：“三万块？我爹在你这干了三年，每天天不亮就来，天黑了才走，手上裂的口子从来没好过，就值三万块？”
“你这话就不对了，”老王脸色沉了沉，从口袋里掏出烟，点燃抽了一口，“工地上出事难免，我能给你三万块，已经仁至义尽了。你要是不签，这钱你一分都拿不到，到时候你爹连口棺材都买不起，你忍心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旁边的工友们都看不下去了，有几个想替杨爱国说话，却被老王的眼神怼了回去。杨爱国看着老王冷漠的脸，又看了看帆布下父亲的身影，心一点点冷了下去。他知道，自己没钱没势，跟老王耗不起——父亲还等着入土为安，他不能让父亲连个安稳的归宿都没有。最后，他颤抖着手，在协议书上签了字，那三个字写得歪歪扭扭，像是在泣血。
老王拿到签好的协议书，满意地收起来，转身就走，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没说。他回到办公室，从抽屉里拿出一份保险单——那是他偷偷给工地上所有人买的意外险，保费却从工友们的工资里扣了，美其名曰“安全基金”。他拨通了保险公司的电话，语气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得意：“喂，李经理吗？我工地上出了点事，有个工人意外身故了，你过来处理一下理赔……对，投保人是公司，法人是我，理赔款直接打我账户就行。”
没过多久，保险公司就把八万的理赔款打了过来。老王看着手机里的到账通知，笑得合不拢嘴——三万块打发了杨爱国，净赚五万块，这买卖太划算了。他丝毫没想起那个攥着馒头倒下的老人，没想起杨爱国哭红的眼睛，只觉得自己精明，会算计，把什么都拿捏得死死的。
可他没料到，从那以后，工地就像被下了咒。本该半天浇完的大梁，搅拌好的水泥没等运到楼上就硬成了块，工人用铁锹戳都戳不动；好不容易把水泥运上去了，倒在模板里，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明明按标准配比调的灰，干了之后却出现一道道裂缝，只能敲了重浇。工头急得满嘴燎泡，找老王汇报，老王骂了句“废物”，亲自去工地盯着，可还是没用——只要一到张老汉出事的那片区域，干活就格外不顺，要么工具突然坏了，要么工人莫名头晕，连吊机都时不时出点小故障。
更邪门的是夜班。有个年轻的工友值夜班，凌晨两点多，他去张老汉出事的地方检查，远远看见个弯腰的影子，手里像是攥着什么，在地上摸来摸去。他以为是小偷，喊了一声，那影子却一下子没了。第二天他跟工友们说起来，有人说：“你是不是看错了？那地方哪有人啊。”可没过几天，又有个工友说在那里看到了同样的影子，还说那影子的背影，跟张老汉特别像。
这话一传开，工地上人心惶惶。有几个年轻的工人，当晚就收拾行李辞了工，说什么也不敢再待了。老王起初不信这些“封建迷信”，拍着桌子骂：“什么鬼神之说，都是你们偷懒找的借口！再有人胡说八道，直接滚蛋！”可眼看着工期一天天地拖，违约金越积越多，他也慌了——这个工程要是黄了，他之前赚的钱都得填进去，还可能欠一屁股债。
有人给老王出主意：“王总，附近青龙山上有座老庙，庙里的玄清师傅很灵，会做法事驱邪。之前东边那个厂子，也是总出怪事，请玄清师傅去做了法事，就好了。您要不试试？”老王犹豫了两天，一边觉得荒唐，一边又实在没办法，终究是舍不得钱打水漂，揣了厚厚的香火钱，让工头去请玄清师傅。
做法事那天，天刚蒙蒙亮，玄清师傅就来了。他穿着洗得发白的灰僧袍，背着个旧布包，手里捻着串油光锃亮的念珠，看起来普普通通，却透着股沉静的气场。老王赶紧迎上去，递烟递水，玄清师傅却摆摆手，没接，只是说：“施主，先带我绕工地走一圈吧。”
玄清师傅走得很慢，每到一个地方，都会停下来，闭上眼睛，像是在感受什么。走到张老汉出事的地方时，他脚步顿了顿，眉头微微皱起，念珠转得飞快。老王跟在后面，心里七上八下的，手心全是汗。
绕完工地，玄清师傅在空地上摆了张桌子，放上香炉、烛台，点燃香烛，又从布包里拿出经卷，轻声念了起来。经声悠扬，在空旷的工地上回荡，原本有些嘈杂的工地，渐渐安静下来，连风都好像慢了半拍。老王站在一旁，看着玄清师傅虔诚的样子，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总觉得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念了大概一个时辰，玄清师傅才停下，收起经卷，吹灭了烛火。他转过身，看着脸色发白的老王，声音平静得像山涧的水：“施主，你这工地上，有冤魂未散啊。”
老王的心“咯噔”一下，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的衬衫。他比谁都清楚这冤魂是谁——是那个每天天不亮就来搬砖，中午啃两个馒头，手上裂着口子还舍不得买副手套的张老汉；是那个被他用三万块买断了性命，却让他赚了五万块的老实人；是那个临死前还惦记着孙子学费的可怜人。
他强装镇定，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钱，往玄清师傅手里塞：“师傅，您多费心，帮我把这东西赶远些，钱不是问题，您要多少我都给。”
玄清师傅却摆摆手，把钱推了回去，眼神里带着一丝悲悯：“施主，钱能买香烛，能买纸钱，却消不了业障。这冤魂是因你而来，他心里有不甘，有牵挂，若想让他安息，你得先赎自己的罪。不然，就算我今天做法事把他暂时赶走了，他的怨气还在，迟早还会回来。”
“赎罪？我怎么赎罪？”老王的声音有些发颤。
“去给逝者上柱香，好好忏悔，把该给的钱给到位，帮他了却牵挂。”玄清师傅说完，背着布包转身就走，留下老王站在原地，看着空荡荡的工地，总觉得背后凉飕飕的，像是有双眼睛在盯着他，让他浑身发毛。
那天晚上，老王第一次失眠了。他躺在新买的席梦思床上，房间里开着空调，可他却觉得冷。闭眼睛就看见张老汉睁着眼睛的样子，嘴唇动着，嘴里断断续续说着“孙子……学费……”，那声音像是在耳边响着，吓得他赶紧把灯全打开，又让媳妇在屋里点了三炷香。
媳妇看着他魂不守舍的样子，叹了口气：“我早跟你说，昧良心的钱不能赚，你偏不听。那是一条人命啊，不是什么阿猫阿狗，你怎么就能那么狠心？现在知道怕了？”
老王却嘴硬：“怕什么，我又没犯法，不过是个意外。他自己不小心，关我什么事？”话虽这么说，他却在半夜偷偷起来，去超市买了纸钱、香烛，开车到郊外的河边烧。烧的时候，他头也不敢抬，手里的纸钱都拿不稳，嘴里碎碎念：“张老汉，我知道是你，你别来找我，钱我也赚了，你就安息吧。你的孙子学费，让你儿子自己想办法，跟我没关系……”
可这自我安慰，终究抵不过心里的恐惧。后来老王再去工地，总是绕着张老汉出事的地方走，连跟工人说话都没了往日的底气。他开始频繁地做噩梦，梦见自己被钢筋压着，喘不过气，梦里总有个声音问他：“我的孙子学费，你给我了吗？”每次从梦里惊醒，他都浑身是汗，再也睡不着。
为了摆脱这种恐惧，老王开始拼命赚钱，想通过赚钱来麻痹自己。他接了更多的工程，每天早出晚归，跟客户喝酒喝到吐，可心里的疙瘩却越来越大。他给家里换了更大的房子，买了更好的车，给媳妇买了金镯子、钻石项链，可这些物质上的东西，却怎么也填不满他心里的空洞。
时隔不到三年，噩耗传来。那天老王开着新买的奔驰，去外地谈一个大项目——要是谈成了，能赚好几百万。他走的是刚修好的高速公路，路上车不多，天气也很好，阳光透过车窗照进来，暖烘烘的。他还跟媳妇通了电话，说谈完项目就回去，带她和儿子去旅游。
可谁也没想到，这竟是他最后一次跟家人说话。据路过的司机描述：那时，老王正驾驶着他那辆心爱的汽车在宽阔平坦的快车道上平稳前行。突然间，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只见老王毫无预警地用力转动方向盘，车子如同脱缰野马一般，猛地冲向路中央的隔离栏，并以惊人的速度冲破障碍，径直朝对面车道疾驰而去。
与此同时，一辆满载货物、正在对向车道正常行驶的大型货车猝不及防。刹那间，两辆车轰然相撞，巨大的冲击力使得老王所驾之奔驰轿车的车头犹如一个被揉捏过的废纸球般不堪一击，瞬间变得面目全非。而不幸的老王，则在这惊心动魄的撞击中当场丧命，失去了宝贵的生命。
接到报警后不久，交警迅速抵达事故现场展开调查工作。他们仔细查看了周围环境和车辆状况，并调阅了事发现场的监控录像，但经过一番缜密排查之后，并未发现任何明显异样之处——无论是刹车系统还是转向装置都运作良好；路面既无障碍物阻挡视线，亦未受到其他车辆影响或干扰。最终，根据现有证据以及相关规定，交警只能将此次惨烈车祸定性为驾驶员操作失误并记录于事故报告之中。然而，对于老王为何会在毫无缘由的情况下猛然改变行车方向这个谜团，众人皆是百思不得其解。嘴里听到这个消息的。当时他正在南方的工厂里拧螺丝，手里的扳手“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走到厂区外的小河边，找了个僻静的地方，给张老汉烧了点纸钱。
他蹲在地上，看着火苗一点点吞噬纸钱，嘴里轻声说：“爹，您知道吗？老王没了，出车祸没的。他算计了一辈子，最后还是落了个这样的下场。您放心，您的孙子现在挺好的，我攒了点钱，明年就送他去城里上学，不让他像咱们一样，一辈子没文化，只能干苦力。”说完，他对着火堆鞠了三个躬，眼泪掉在地上，很快就干了。
老王的媳妇处理后事时，整个人都垮了。她穿着黑色的丧服，坐在老王的遗像前，手里攥着当初老王给她买的金镯子，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相框上，发出“嗒嗒”的声响。老王的儿子才上初中，还不太懂“死亡”意味着什么，只是看着妈妈哭，自己也跟着哭。
有以前工地的工友去安慰她，她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哽咽着说：“这都是命啊，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当初我就劝他，有些钱能赚，有些钱不能赚。那是一条人命啊，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什么物件，昧良心的钱赚不得，赚了会遭报应的。可他不听，总说我头发长见识短，总说赚钱最重要，说等赚够了钱，就带着我们好好享福。现在好了，钱赚够了，房子买了，车也换了，人却没了……这钱再多，又有什么用呢？”
她用手轻轻抹去眼角的泪水，那颤抖着的嗓音中充斥着无尽的懊悔与自责：“人生在世短短数十载，怎能缺失对世间万物的敬畏之心啊！我们应当敬重每一条鲜活的生命、珍视内心深处的良知以及遵循冥冥之中的天意。正所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上天自有其运转之道，而因果循环更是天理昭彰。若亏欠他人太多，终究会遭到报应。他一直自认为机智过人，可以算无遗策地胜过任何人和事，甚至连老天爷都不在话下，但最终又如何呢？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而误了卿卿性命。倘若他早些年能够慷慨解囊给予杨爱国些许钱财，或者前往张老汉坟前敬奉一炷香火，稍稍展现出那么一丝良善之意，或许就不会酿成如今这般凄惨结局了吧……”
老王的葬礼举办得颇为隆重排场，不仅邀请了专业的演奏团队助兴表演，还大设宴席款待四方宾客。然而尽管现场人头攒动、喧闹异常，那种从心底透出来的凄清哀伤仍旧难以掩饰分毫。毕竟再多的喧嚣浮华也无法掩盖事实——他此生所赚取的财富，一部分已用作支付其子读书费用，另一部分则偿还了房屋贷款债务。至于剩余款项，则全部耗费在了这场所谓风光无限的丧事中。他处心积虑经营算计了一生一世，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空手而去，仅仅落下个“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这样令人唏嘘不已的声名罢了。
后来，张老汉的坟还在老家的荒山上。每年清明，杨爱国都会回去给父亲扫墓。他会带上父亲生前喜欢的旱烟丝，坐在坟前，跟父亲说说家里的事——儿子学习怎么样了，自己又涨了多少工资，南方的天气好不好。每次说完，他都会对着坟头鞠三个躬，心里想：爹，您看，这世上的江湖，不是谁算计得精谁就赢，守着良心做人，才是真的赢。
而老王的故事，后来成了工地上的警示。新来的老板接手老王的工地后，给每个工人都买了足额的保险，工资从不拖欠，还在工地旁建了食堂，给工人提供免费的午餐。工人们干活时，偶尔会提起老王，说他精明了一辈子，最后却落了个这样的下场。有人说这是巧合，可更多的人说，这是天道轮回，是他欠张老汉的，终究是要还的。
实际上，这个世界所谓的江湖，并非仅仅局限于刀光剑影和尔虞我诈之中，它更多地存在于人们内心深处的那把衡量善恶是非的标尺之上。这把标尺不仅称量着我们的良知道德，还记录着因果报应。当我们对他人耍弄一份心机时，便意味着对自身欠下了一笔债务；每赚取一分违背良心的钱财，都会给我们带来一场无法预料的灾难。要知道，天理昭彰，报应不爽，正所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那些应该赚取的财富，可以依靠真才实学去争取，这样方能问心无愧；而对于那些本不应属于自己的金钱，即便它们有着巨大的诱惑力，也决不可轻易触碰，因为在其背后，或许隐藏着超出我们承受范围的惨痛代价。
正如玄清师傅所言：金钱固然可以购买许多物质物品，但却无法消除罪孽与业障。倘若一个人丧失了善良本心以及对天地神明的敬畏之心，那么即使他能够聚敛巨额财富，最终仍将遭到自身阴谋诡计的反噬，落得个两手空空、一贫如洗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