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万籁俱寂。
南晏修如影子般悄无声息地起身,在熟睡的沈霜刃额角印下一个轻吻,随后利落地穿戴好“沈南”的衣甲,
推开窗,身形一闪,便融入了浓重的夜色,朝着与墨昱约定的隐秘角楼方向疾行而去。
几乎是殿门合上的瞬间,床榻上本该沉睡的沈霜刃便睁开了眼睛,眸光清醒锐利,毫无睡意。
她迅速坐起,拢了拢微散的寝衣,轻巧地下床,走到窗边。
自那夜之后,南晏修几乎是夜夜宿在她这里,寸步不离的守护固然让她安心,却也让她与外界联络变得极为困难。
今夜他去与墨昱会面,正是难得的空隙。
她推开一道窗缝,从袖中取出玉哨。
不多时,两道比夜色更沉的黑影如鬼魅般掠过宫墙,精准地自沈霜刃留好的窗户缝隙滑入殿内,落地无声,
正是紫璇与一身黑衣、脸上带着惯常玩世不恭笑意的厉尘兮。
沈霜刃早已披着锦被重新坐回了床榻边,只露出一张在昏黄烛光下显得分外莹白的小脸,以及……
脖颈间未来得及完全遮掩的、几处新鲜的暧昧红痕。
紫璇眼神一扫,眼中顿时闪过促狭的笑意,压低声音打趣道:
“阁主,您今日……便这般‘别致’地迎见属下?” 她特意在“别致”二字上加了重音。
沈霜刃脸上一热,但神情依旧镇定,甚至还带着点理直气壮:
“殿内地龙烧得不足,冷得很。就这样说吧,速战速决。”
她当然知道瞒不过这两人精明的眼睛,尤其是厉尘兮那张嘴。
果然,厉尘兮那双桃花眼饶有兴致地在殿内奢华的陈设和她身上流连,啧啧有声:
“小霜儿,几日不见,你这昭阳殿的排场是越发惊人了。南景司为了博美人一笑,还真是下了血本。”
沈霜刃没好气地白他一眼:“相中什么了,赶紧拿,拿了快说正事。”
她可不想跟这家伙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扯皮。
厉尘兮却故意拖长了调子,视线意有所指地扫过她颈侧:
“啧啧,前有南晏修,后有南景司,我们小霜儿如今可是……唔!”
“打住!”沈霜刃随手抓起一个软枕砸了过去,精准地命中厉尘兮那张欠揍的脸,力道不重,但警告意味十足,“紫璇!你怎么把他给带来了!”
她转向紫璇,语气里带着无奈的嗔怪。
紫璇掩唇轻笑,眼里却满是暖意:“厉副阁主念叨您好些日子了,总说不见阁主心里不踏实。属下想着今日机会难得,便……带他来给您请个安。”
她刻意咬重了“请安”二字。
沈霜刃知道紫璇是好意,让她见见历尘兮,舒缓一下紧绷的神经。
她不再计较,神色一肃,切入正题:“边境情况如何?”
紫璇立刻收敛笑容,正色回禀:“阁主,萧阁主率领战骨堂精锐暗中相助,已助护国军成功击退了西域数波大规模侵扰,斩杀其先锋将领数名,暂时稳住了防线。”
“但据我们观察,西域主力大军并未真正退去,只是后撤百里,在边境线外重新扎营,似乎仍在观望,短期内很可能卷土重来。”
沈霜刃蹙眉:“果然贼心不死。继续严密监视,有任何异动,立刻回报。”
“是。” 紫璇应下。
“沈家旧部那边如何了?” 沈霜刃看向厉尘兮。
厉尘兮也收了玩笑神色,难得正经地点头:
“放心,大婚当日,他们会按照你的计划,部分人乔装混入负责外围警戒的禁军队伍中——”
“陵渊王那边已经打点好了替换人手。只要信号一起,他们便是插进敌人心脏的第一把刀。”
“很好。” 沈霜刃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又问,“豕骨阁在盛京的人手呢?”
紫璇答道:“所有能调动的精锐,包括暗桩、探子、以及部分可参与行动的武力,都已分批潜入盛京,散落在各处据点,化整为零,随时待命,只等阁主一声令下。”
“行,那就按原计划,大婚前两日,我会再给你们最后一次确切信号。在此之前,务必隐藏好,保存实力,不可打草惊蛇。” 沈霜刃叮嘱道。
“是,属下明白!” 两人齐声应道。
交代完正事,沈霜刃目光转向正百无聊赖打量她妆台上一个玉摆件的厉尘兮,忽然开口:
“厉尘兮,你来得正好。把你那独门的、能使人产生短暂幻觉、问什么答什么的‘醉梦散’,给我一份。”
厉尘兮闻言,诧异地转过头,桃花眼睁大了些:“你要那玩意儿干嘛?那可是我压箱底的宝贝,用一点少一点!”
他嘴上说着,手却已经开始在自己身上那些看似不起眼的暗袋里翻找起来,
不一会儿,还真摸出一个拇指大小、晶莹剔透的碧玉小瓶,恋恋不舍地递过来。
沈霜刃毫不客气地接过,攥在掌心:“自然有用。南景司的书房里,有传国玉玺。”
厉尘兮倒吸一口凉气,表情夸张:“哎呦喂,我的阁主大人,您这胆子是越来越肥了!那可是南景司,疑心病比谁都重,身边高手如云,你打算怎么下手?”
沈霜刃把玩着冰凉的小玉瓶,嘴角勾起一抹清冷而自信的弧度:“我既然敢想,自然有办法让他‘放松警惕’。放心,我有分寸。实在不行……”
她眼底寒芒一闪,“我直接找机会杀了他,一了百了。虽然麻烦些,但也不是做不到。”
紫璇闻言,立刻面露担忧:“阁主,潜入御书房风险极高,那玉玺可不是寻常之物。您一定要万分小心,切莫冲动。”
“我心里有数。” 沈霜刃将玉瓶小心收好,
“你们快走吧,此地不宜久留。南晏修与墨昱会面应该用不了多久,他若回来发现你们就不好办了。”
紫璇和厉尘兮相视一笑,“是,阁主保重!” 紫璇抱拳。
“小霜儿,等着我们的好消息!” 厉尘兮冲她眨了眨眼。
两人不再耽搁,身影一晃,便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从窗户缝隙中滑出,瞬间消失在沉沉的夜幕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沈霜刃走到窗边,轻轻合上窗户,将那瓶“醉梦散”贴身藏好。
指尖触及瓶身冰凉的玉质,她眼中的光芒愈发坚定冷冽。
另一边,夜色如墨。
南晏修如一头灵巧的夜枭,紧贴着宫殿冰冷的琉璃瓦檐,身形与阴影完美融合,无声无息地朝着皇城西北角一处早已废弃多年的藏书阁顶楼掠去。
那里,是与墨昱约定的秘密会合点。
当他如一片落叶般飘然落入顶楼布满灰尘的空旷阁间时,
一道几乎与黑暗同化的身影立刻从梁柱后闪出,单膝跪地,声音低沉而恭敬:“王爷。”
“起来。”南晏修抬手虚扶,声音在空旷的阁楼里带着回响,却依旧清晰沉稳。
墨昱起身,垂首禀报:“按照王爷给出的禁宫外围布防图及轮换规律,我们的人已在过去三日,以各种名目陆续替换了皇城外围四门及主要通道的守卫,目前外圈已基本掌控在我们手中,只待信号。”
“很好。”南晏修颔首,目光锐利如刀,“剩余的死士精锐,按计划于大婚前两日,以运送大婚贺礼、内务府杂役等身份,分批潜入内宫,务必隐匿行迹,分散安置在靠近昭阳殿、御书房及南景司寝宫的几处废弃宫室或我们的暗桩处。”
“是,属下明白。”墨昱应道,随即又补充,“禁军内围的替换,王爷之前交代由沈家旧部负责,已暗中将可靠之人安插入预定岗位,只待王爷号令,便可瞬间接管内宫关键哨位。”
南晏修眼中闪过一丝冷光:“除了皇宫,还有一处至关重要——寿仁宫。安排一队绝对可靠、身手顶尖的死士,于行动开始时,第一时间控制寿仁宫,切断其与外界的任何联系。有她在我们手中,南景司即便狗急跳墙,总要投鼠忌器几分。”
“王爷思虑周全,卑职这就去安排。”墨昱立刻领会其中深意。
“南景司勾结西域、弑君篡位、构陷忠良的证据,可都妥善保管好了?”
南晏修问及关键。
这些,是撕下南景司伪君子的面具,在天下人面前定其死罪的铁证。
墨昱神色郑重:“回王爷,所有证据,包括当年他通过西域商人购置违禁军械的流水、与西域王庭往来的密信副本、构陷沈帅通敌的伪造文书关键证人的供词,均已整理成册,密封藏于绝对安全之处。护国寺那边,我们的人也已渗透进去,部分关键位置的守卫已被替换或控制。”
南晏修满意地点点头,沉默片刻,声音低沉了几分:“父皇和母妃……他们身体如何?可还安好?”
墨昱语气放轻,带着安慰:“王爷放心,卑职前日借着运送补给之机,悄悄潜入探望过。皇上与玉妃娘娘虽被囚,但精神尚可,身体也无大碍。卑职已遵王爷之命,将您的亲笔书信呈给了皇上。”
他说着,从怀中贴身取出一个用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包,双手奉上:“这是皇上给您的回信,以及……皇上亲笔所书的传位诏书。”
南晏修接过,指尖微颤,他先展开那封回信。
信中并无太多温情絮语,更多的是对当前局势的清醒认知,对他计划的肯定,以及对南景司滔天罪行的痛斥与必除之的决心。
最后,先帝明确写道,自己年事已高,身心俱疲,更因当年的错误、致使奸佞窃国、忠良蒙冤而深觉愧对列祖列宗与天下百姓,故决意将皇位传于他,望他能拨乱反正,重振朝纲。
看完信,南晏修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复杂情绪,又缓缓展开了那份诏书。
明黄的绢帛上,是先帝以朱砂御笔亲书的传位诏命,言明传位于皇三子南晏修,并历数南景司罪状,废其帝位。
字字句句,力透纸背,代表着不容置疑的法统与正统。
然而,诏书的末尾,本该加盖传国玉玺的位置,却是一片空白。
墨昱低声道:“皇上交代,玉玺……如今在南景司手中。此诏书若无玉玺朱印,效力便大打折扣,难以在朝堂之上即刻服众。”
这空白,是南景司窃国后牢牢掌控的最高权柄象征,也是此刻计划中最大的变数之一。
南晏修凝视着那处空白,眸光幽深如寒潭。
他早就料到这一点。
逼宫夺位,武力固然重要,但“名正言顺”四字,在讲究法统的朝堂之上,有时比千军万马更有力量。
有了这份先帝亲笔的传位诏书,他便占据了道义和法理的绝对制高点。
但若没有玉玺加盖,南景司及其党羽便可抵赖污蔑,指其为伪诏,徒生波折。
“无妨。”南晏修将诏书与信件仔细收起,贴身放好,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峻与果断,
“玉玺之事,本王自有安排。你先下去,按照既定计划,全力安排。各方联络务必谨慎,确保万无一失。”
南晏修吩咐道。
“是!属下告退!”墨昱躬身领命,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退入阴影,转眼消失不见。
阁楼内重归寂静,只剩下南晏修独自立于黑暗之中。
窗外,皇城的轮廓在夜幕下显得庞大而森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