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强烈的懊悔与自我厌恶猛地攫住了他。
他南景司自认并非耽于美色、强取豪夺的昏君,更何况对象是沈昭,是沈铮的女儿,是他计划中需要安抚、更需要利用的棋子。
他本该徐徐图之,用后位将她牢牢绑住,而非如此急色失态,留下这般难以收拾的残局。
“是朕……失德。”
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嘶哑得厉害。
他上前一步,下意识想伸手触碰她,却在看到她倏然紧闭的双眼和微微颤抖的睫毛时,手指僵在半空,又缓缓收回。
“朕……会补偿你。大婚之礼,必以最隆重之仪。日后宫中,绝无人敢轻慢于你。”
他试图让语气显得郑重而充满歉意,却掩不住其中的一丝慌乱与急于弥补的迫切。
沈霜刃依旧闭着眼,只有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脆弱的阴影。
她没有回应他的承诺,只是将脸更深地埋入锦被,仿佛不愿再多看他一眼,只留下一个充满了受伤与疏离的背影。
这无声的抗拒,比任何哭诉责骂都更让南景司心头刺痛。
从那天起,南景司待沈霜刃的态度,发生了微妙而显着的变化。
赏赐如流水般送入昭阳殿,不再是先前那种充满权衡与审视的例行恩赏,而是多了许多明显投其所好的珍玩、衣料、古籍。
他甚至亲自过问昭阳殿的用度,吩咐内务府务必以未来皇后的规格精心伺候,不得有丝毫怠慢。
他来的次数也明显频繁了。
不再仅仅是维持表面功夫的用膳相伴,有时是下午送来新进的贡茶与她“共品”,
有时是晚膳后信步而来,过问几句大婚筹备的细节,或是看似随意地聊些无关朝政的闲话。
尽管沈霜刃多数时候仍是那副恭顺却疏离的模样,回应也简洁得体,
不再有那日午膳时刻意营造的温婉亲近,但南景司却似乎并不介意,甚至……有些甘之如饴。
他发现自己开始留意她的一些小习惯。
比如她看书时,喜欢将垂下的发丝轻轻别到耳后;
思考时,指尖会无意识地摩挲袖口的刺绣。
他发现自己会不自觉地将她与记忆中的晴禾比较,却又在心底某个角落悄然承认,她们是截然不同的。
晴禾像一团温暖明亮的火焰,而她……
更像一泓深不见底的寒潭,表面平静,内里却仿佛蕴藏着无尽的故事与力量,越是难以靠近,越是让人想要探寻。
一次,他批阅奏折至深夜,心中烦闷,不知不觉又走到了昭阳殿附近。
殿内灯火已熄,只余檐下几盏宫灯在夜风中摇曳。
他屏退随从,独自站在殿外不远处的一株花树下,望着那漆黑的窗口出神。
雒羽悄声提醒:“皇上,夜深露重,是否回宫?”
南景司却摆了摆手,低声道:“她今日……可还好?”
问完,他自己都怔了一下。
这已不是第一次无意识地探问她的日常。
雒羽垂首:“回皇上,郡主一切安好。只是据青莹说,郡主近来似乎夜寐不甚安稳,偶尔会惊醒。”
南景司眉头微蹙。
夜寐不安……是因为那夜的事吗?
愧疚感再次漫上心头,同时升起的,还有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明了的、想要驱散她梦中惊魇的冲动。
他发现自己开始在意她的情绪,她的安康,甚至她偶尔流露出的一丝极淡的、真实的情绪波动。
这种在意,渐渐超出了对一个重要棋子的掌控,超出了对沈家残余势力的安抚,甚至……
超出了对晴禾替身的那份执念。
他站在深秋的寒夜里,望着那扇沉默的窗户,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
沈昭,这个他原本只打算作为工具和象征娶回来的女人,似乎正在以一种他未曾预料的方式,悄然侵入他的思绪。
他好像……有点在乎她了。
这种认知让他感到些许陌生与不安,仿佛脱离了既定的轨道。
但与此同时,看着昭阳殿的方向,心中那份时常盘踞的冰冷与空寂,似乎被一丝极细微的、陌生的暖意所填补。
他沉默了许久,最终对雒羽道:“传朕口谕,明日让太医院送些安神助眠的方子到昭阳殿,要温和不伤身的。再……将库里那尊白玉安枕寻出来,一并送去。”
“是。”雒羽应下,心中却也微微诧异。
皇上对这位未来皇后,似乎是真的上了心。
南景司最后望了一眼那漆黑的殿宇,转身离去,明黄色的袍角拂过落满霜华的石径。
他未曾看见,在他转身之后,那扇他凝望许久的窗户后,一道清冷的目光,正穿透黑暗,静静地落在他离去的背影上。
沈霜刃倚在窗边,指尖冰凉。
南景司近日愈发“体贴”的举动,尽数落在她眼中。
她心中冷笑,面上却无波无澜。
愧疚?补偿?还是……动了些许真情?无论哪一种,都是她乐于见到的。
绳索正在收紧,猎物正在一步步走入陷阱中心。
她拢了拢衣襟,将窗外那令人窒息的“深情凝望”与秋夜寒凉一并隔绝。
刚一转身,尚未适应内殿的昏暗,便猝不及防地落进一个宽大而结实的怀抱里。
那怀抱带着夜露的微凉和风尘的气息,却有着她最熟悉、最安心的温度与力道。
沈霜刃先是一惊,随即放松下来,唇边漾开一抹真实的笑意,轻声调侃:
“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沈统领近来可是宫里的红人,不该日理万机么?”
南晏修的手臂收得更紧,下巴抵着她的发顶,磨蹭了两下,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刚才站在窗边,看谁呢?看得那么入神。”
沈霜刃失笑,抬手戳了戳他硬邦邦的胸膛:
“又来了?盛京第一醋王的名号看来是要坐实了。”
“醋王就醋王。”南晏修不以为耻,反而理直气壮,他微微松开她,低头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光审视她的脸,语气酸溜溜的,
“南景司是不是最近对你‘好’得有点过分了?嗯?赏赐不断,嘘寒问暖,连你夜里睡不安稳他都要特意过问,还巴巴地送安神枕来。”
他每说一句,眼神就危险一分。
沈霜刃知道他即便不在眼前,对昭阳殿的动静也了如指掌。
她也不恼,反而伸出食指,故意在他紧实的胸膛上画着毫无章法的圈圈,语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又透着了然:
“他那是愧疚心作祟,自以为那晚占了天大的‘便宜’,夺了‘清白’,自然要做出补偿的姿态,好安抚他自己的那点帝王尊严和……或许滋生出的那么一丁点不该有的心思。”
“那也不行。”南晏修抓住她作乱的手指,语气强硬,带着不容置喙的独占欲,
“以后他送来的东西,能不收就不收,非收不可的,也不许你用,更不许你放在心上。”
沈霜刃抬眼瞪他,烛光在她眸中跳跃,映出几分娇嗔:
“南晏修,你怎么这么不讲理?这都是计划的一部分。”
“就不讲理。”
南晏修哼了一声,不再与她争辩,直接手臂一用力,将她打横抱起,大步流星地朝着内室的床榻走去。
沈霜刃低呼一声,随即又笑了,手臂自然地环上他的脖颈,任由他抱着。
自从那夜“意外”之后,南景司或许是出于某种复杂心理,或许是觉得昭阳殿已在他的“掌控”之下,
竟将大部分明面上的守卫撤走了,只留下几个看似精干、实则已被南晏修或收买或调换过的心腹。
而南晏修自己,则因“沈南”这个身份表现出的果敢沉稳、武艺高强,再加上一点“运气”和暗中运作,
竟在禁军中连连擢升,如今已是禁军左卫中郎将,在宫中行走越发便利,消息网也铺得更开。
他将她轻轻放在柔软的床榻上,自己也随之躺下,手臂一展,将她揽入怀中。
沈霜刃顺势伏在他肩头,收敛了玩笑的神色,侧耳倾听,声音压得极低:“宫里的情况,摸得怎么样了?”
南晏修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沉稳而清晰:“差不多了。禁军轮防的漏洞、各处宫门钥匙的保管与备份所在、御书房和寝宫外围的明暗哨卡布防图,墨昱那边也快弄到手了。”
他顿了顿,手臂无意识地收紧,语气沉了几分:“只是……万事俱备,还差一个最关键的东西。有了它,我们才能名正言顺,避免日后无穷的麻烦,也能彻底钉死南景司。”
沈霜刃心念电转,几乎立刻就明白了:“玉玺。”
不是疑问,是陈述。
南晏修微微颔首,下巴蹭过她的发丝:“嗯。玉玺本身,便是皇权的象征,必须掌握在我们手中。”
沈霜刃从他怀里微微退开些许,抬起头,在昏暗的光线下与他对视。
她眼中没有惊讶,没有为难,只有一片沉静的了然和决断。
她甚至没有问他具体要玉玺来加盖什么,只是略一思索,便干脆道:
“玉玺的事情,我想办法。南景司疑心重,藏匿之处必定隐秘,强取风险太大,需得智取。你放心,交给我。”
她没有追问细节,没有质疑他能否成功,更没有流露出丝毫畏难。
这种毫无保留的信任与并肩作战的默契,让南晏修心头滚烫。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千言万语化作一个字:“好。”
他知道,她既然说出口,就必定有她的门路和把握。
他们各自有各自的战场,却又心念相通,互为倚仗。
沈霜刃重新靠回他怀里,耳贴着他的胸膛,听着那沉稳有力的心跳,心中却已飞快地盘算开来。
离大婚之日,只剩十日了。
时间紧迫,玉玺必须尽快到手。
或许……可以利用南景司近日对她那份扭曲的“在意”与愧疚?
念头飞速闪过,又被她按下,需要更周密的计划。
“嗯,快了。”
南晏修仿佛能感知到她心中的急迫与筹谋,收紧手臂,将她更密实地拥住,
“我晚些时候,还得去与墨昱最后核对几个细节。”
“好。一切小心。”
沈霜刃仰起脸,在他线条冷硬的下颌上轻轻印下一吻,带着安抚与鼓励,“时辰不早了,先睡会儿吧,养足精神。”
然而,南晏修却没有如往常般闭眼。
他深邃的目光在昏暗中锁住她,眸底有暗流涌动,声音也低哑了几分:“霜儿……我现在,不太想睡。”
沈霜刃感受到他身体的变化和逐渐升温的呼吸,脸颊微热,却故作不知,眨了眨眼:“那你想干什么?”
回应她的,是南晏修骤然翻身而起的动作。
他居高临下地笼罩住她,双手撑在她耳侧,挡住了窗外微弱的月光,只余他灼热的视线和气息,将她牢牢锁定。
“想……”
他俯下身,灼热的唇几乎贴着她的耳廓,吐出的气息烫得她轻轻一颤,“讨点‘奖励’。为了这些日子的殚精竭虑。”
他的吻,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与压抑已久的渴望,如疾风骤雨般落下,瞬间夺去了她所有的呼吸与思考能力。
夜色深沉,床幔轻摇,将一室逐渐升腾的旖旎与紧密相连的心跳,悄然掩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