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最底层,深埋在皇宫地底十丈之处,终年不见天日。
这里没有窗户,没有光线,只有墙壁上几盏昏黄油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勉强照亮狭窄的通道。
空气潮湿阴冷,混合着霉味、血腥味和一种难以形容的腐臭气息。
水珠从头顶的石缝中渗出,滴答滴答落在积水中,在这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
南晏修被铁链锁在刑架上,双手被高高吊起,双脚也被铁镣固定在石墩上。
他身上那件玄色亲王礼服早已破碎不堪,裸露的皮肤上布满鞭痕、烙伤和刀口,有些伤口深可见骨,有些已经化脓,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触目惊心。
凝固的血液在他脸上结成暗红色的痂,从额角一直延伸到下颌。
一缕墨发黏在血迹斑斑的脸颊上,更衬得他脸色惨白如纸。
但他依然挺直着脊梁,即使被铁链束缚,即使浑身是伤,那股与生俱来的傲气和不屈,并未因这非人的折磨而消减半分。
刑架对面,两个狱卒坐在简陋的木桌旁,就着油灯啃着冷硬的馒头,偶尔瞥他一眼,眼神麻木。
“你说,这位爷能撑多久?”年轻些的狱卒低声问。
“谁知道。”年长的狱卒喝了口劣酒,嗤笑一声,
“进了这天牢最底层,就没有能活着出去的。更何况是这位……新皇特意交代要‘好好照顾’的。”
“可他毕竟是皇子……”
“皇子?”老狱卒打断他,压低声音,
“现在是阶下囚!谋逆大罪!你小心说话,别给自己惹祸。”
年轻狱卒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多言。
就在这时,通道尽头传来铁门开启的沉重声响,接着是整齐的脚步声。
两个狱卒立刻站起身,垂手肃立。
一行人走进刑室。
为首的是新任刑部尚书周谦,他曾是南景司的门客,靠着告密和构陷同僚,在南景司登基后迅速爬上了这个位置。
他身后跟着几名刑部官员和狱吏,最后面则是两名捧着托盘的小太监。
周谦走到刑架前,打量着南晏修,脸上挂着虚伪的惋惜:
“陵渊王殿下,何苦呢?若是早些识时务,也不至于受这皮肉之苦。”
南晏修缓缓抬起头,沾血的眼睫下,那双凤眸依旧锐利如刀,冷冷地扫过周延的脸,却没有说话。
周谦被他看得心中一凛,但随即又恼羞成怒,冷笑道:
“殿下倒是硬气。不过,陛下有旨,今日要问殿下几件事。若是殿下肯如实回答,或许还能少吃些苦头。”
他使了个眼色,一名狱吏上前,将一卷文书展开,朗声读道:
“景和元年,八月十八日,刑部奉旨审讯逆犯南晏修。问:逆犯南晏修,你何时开始密谋篡位?与何人勾结?在朝中安插了多少党羽?在军中收买了多少将领?——从实招来!”
南晏修扯了扯嘴角,牵动脸上的伤口,露出一抹讥诮的笑:
“篡位?勾结党羽?周尚书,你说的是你那新主子南景司吧?”
“放肆!”周谦脸色一变,厉声道,“掌嘴!”
一名狱卒上前,抡起厚重的木板,狠狠抽在南晏修脸上。
“啪”的一声脆响,南晏修头被打得偏过去,嘴角立刻渗出血丝。
但他很快又转回头,眼神中的嘲讽更甚。
“怎么,被我说中了?”他吐出一口血沫,
“南景司勾结西域,私藏军火,收买朝臣,弑父逼宫……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件不是谋逆大罪?如今倒打一耙,将罪名安在我头上?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你……”周谦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冥顽不灵!给我打!打到他说为止!”
狱卒们拿起鞭子、烙铁、铁钩等各种刑具,围了上来。
鞭子抽在皮肉上的闷响,烙铁烫在皮肤上的滋滋声,铁钩勾入伤口撕裂的声音……在密闭的刑室里反复回荡。
南晏修咬紧牙关,额头上青筋暴起,冷汗混合着血水从额头滚落,但他硬是一声不吭。
只有偶尔实在忍不住时,才会从齿缝间溢出几声压抑的闷哼。
不知过了多久,周谦才示意停手。
此刻的南晏修几乎成了一个血人,新伤叠着旧伤,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
他低垂着头,气息微弱,仿佛随时会断气。
周谦走近些,压低声音道:“殿下,其实陛下也并非一定要您的命。只要您肯配合,在朝臣面前承认谋逆,并供出同党……陛下念在兄弟一场,或许会留您一命,封个闲散王爷,了此残生。”
南晏修缓缓抬起头,脸上血迹斑斑,但那双眼睛依旧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不屈的火焰。
“要我诬陷忠良,为他南景司的篡位正名?”他的声音沙哑破碎,却字字清晰,“做梦。”
周谦脸色彻底沉了下来:“敬酒不吃吃罚酒。既然如此,就别怪本官不客气了。”
他转身对狱卒吩咐:“继续用刑,别让他死了,但也不必留情。陛下的意思——要让陵渊王殿下,好好体会体会这谋逆的下场。”
“是!”
新一轮的折磨开始了。这次用的刑具更加残酷,专攻关节、穴位等脆弱处。
南晏修的意识在剧痛中渐渐模糊,眼前阵阵发黑,耳边嗡嗡作响。
但他脑海中始终有一个身影挥之不去。
霜儿……她现在怎么样了?
南景司有没有为难她?
她肩上的伤……好了吗?
这个念头支撑着他,让他在无边无际的痛苦中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
他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
他得活着,得知道她平安,得想办法救她出去……
另一边,沈霜刃在寝殿的床榻上静静地躺了一下午。
日光从窗棂的缝隙中缓缓移动,从明亮到昏黄,最后沉入暮色。
她一动不动,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床顶上繁复的绣金帐幔,那上面绣着百鸟朝凤的图案——
讽刺的是,此刻她这只“凤”却被铁链锁在这里,成为真正的囚鸟。
她不敢闭眼,一闭上眼,眼前就是南晏修那双含情的凤眸。
不是平日里戏谑调笑的眼神,也不是朝堂上冷峻威严的眼神,而是那夜在奉天殿前,他为她放下武器时,望过来的那一眼——
那么深,那么重,藏着担忧、歉意、不舍,还有她不敢深究的、近乎绝望的温柔。
那眼神像烙印一样烫在她的心上,每回想一次,心就抽痛一次。
“这个傻子……”她低声自语,声音在空旷的殿内显得格外孤寂,“明明可以走的……明明可以赢的……”
可是他没有。
他选择了她。
沈霜刃想起第一次在拂云楼见到南晏修时的情景。
那时他还是冷面王爷,查案查到她头上,眼神锐利得像刀子,仿佛要将她剖开看透。
她那时只觉得这人讨厌,碍事,是复仇路上的绊脚石。
后来她成了他的侧妃,住进陵渊王府。
他时而霸道,时而温柔,时而又像个别扭的孩子,变着法子逗她,惹她生气,又笨拙地哄她。
她嘴上嫌弃,心里却不知何时,早已习惯了有他在身边。
再后来,身份暴露,她以为他会震怒,会将她当作棋子甚至敌人。
可他却说:“我定会还你一个清白,还沈家一个清白。”
他做到了。
沈家翻案,她成为昭和郡主。
她以为两人之间那道鸿沟终于可以跨越,却没想到,更大的风暴接踵而至。
而现在,他因为她,成了阶下囚,生死未卜。
沈霜刃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和软弱已经褪去,只剩下冰冷的决绝。
她不能让他死,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殿内的光线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宫女进来掌灯。
昏黄的烛火将她的影子投在墙壁上,随着烛光摇曳,像一个挣扎的囚徒。